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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第2页）

&esp;&esp;芷秋闪烁的泪比太阳还亮，“你什么都算到了，怎的就没算着我不听话？告诉你，我不是来送你的，你回头望望。”

&esp;&esp;他艰难地扭头，牵动了身上条条行行的伤口，可是值得——因为身后是整个人间的盛情，袁四娘、阿阮儿、桃良、露霜、惠君、许多他记得或是不记得姓名的妙龄女子，结衫联裙地走在一辆马车前，带来苏州府浓艳到极致的春天。

&esp;&esp;“是她们来送我们，陆瞻，你是赶不走我的。”芷秋挑起小小得意的下巴，因此坠下一滴晶莹的泪花。

&esp;&esp;陆瞻觉得她的泪滴在了他满身的伤痕上，带着一点咸咸的味道，令他更疼了。他尽量将身体摆成自在的姿势，试图掩藏起一身的伤，“此去千里，你女人家，会受不了的。”

&esp;&esp;“我行的、我行的陆瞻！不要赶我走。”

&esp;&esp;她的声音颤抖得破碎，犹豫间，朝囚车里伸进一只手，将他被血染湿的衣裳轻轻碰一碰，凑到眼前一看，刹那肝肠寸断，“他们对你用刑了？”

&esp;&esp;他倏而一笑，肩骨被囚车颠得一摇一晃，“我早料到了，还怕你来送我会看到，因此那天被押时，刻意穿了件黑衣裳。没成想还是叫你看出来了，你眼神怎么这么好？”

&esp;&esp;芷秋只觉哪里射来一支箭插到她心上，痛得说不出话，破碎的心就变成跟汹涌的眼泪，一滴滴坠到地上，溅起人世的尘埃。

&esp;&esp;见状，陆瞻收起腿来，托着手撩去为她揩眼泪，可颠簸里，怎么都触碰不到她的脸，仓惶中，他板下脸来，“不要哭，我就见不得你哭才不叫你跟着，再哭你就回去，不要跟着我。”

&esp;&esp;芷秋忙抽几下鼻翼，帕子慌慌张张搽了脸，“我不哭了我不哭了！”

&esp;&esp;他又笑，摘下她泪湿的手握住，“看你哭，比受刑还叫我疼。你既要跟着，路上不论见着我受什么罪，都别哭闹，我能忍得的。”

&esp;&esp;目断处，远峰凝碧，而眼前，是铺天砸来的谩骂与唾弃。芷秋哪里还敢想前路？她只能看着他，他就是她的前路，“我知道了。”抽噎两下，反抓住他的手往上撸撸袖口，“叫我看看。”

&esp;&esp;一条条血肉沟壑狰狞地爬在他的手臂上，往袖中无限延伸，在她看不见的前胸后背，还挂带着无数血淋淋皮肉。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不论怎么忍耐，眼泪还是接连不断地坠在他的手背。

&esp;&esp;“疼不疼？”

&esp;&esp;陆瞻掣下袖口，倚回栏杆，正如前程如火（三）[]

&esp;&esp;春城夜微雨，下到早晨方止，云翳一散，远天残烟里，温暾绕峰而出，照明熙攘街市里一朵朵递嬗收起来的伞花。

&esp;&esp;长巷里忽然多了好些个挑担的货郎，原来是端午前日，苏州府里人人斗草踏青，游湖赏景，热闹非常。关于“奸宦”被拘的消息迅速在这些金樽檀板里发酵，传言里满是绣肠公子们稀里糊涂的恨、怨、妒忌，没有缘由。

&esp;&esp;石湖画舫上一片春光，闹哄哄的红尘里，感伤秦汉，惋惜高唐，历史化成一声长叹，翻转在读书人的纸扇上。

&esp;&esp;未知是谁阖扇回首，走回舱内，对着满案酒色指一指，“嗳，惠君姑娘，你从前同芷秋姑娘要好，我麽倒要问问你，那奸阉陆瞻到底哪里好，值得她千里追随？”

&esp;&esp;惠君提壶自斟，叼着金樽风情淡雅，“讲麽又有什么不讲的呀？只是怕我讲了你们不喜欢听。”

&esp;&esp;满案此起彼伏地催促，“你只管讲，我们倒要听听看！”

&esp;&esp;“你快讲，不讲摁在这里灌你！”

&esp;&esp;“好，我讲囖，陆大人麽，你们只瞧他是个阉人，可人家的男人气概不跟你们似的呀，只长在那个地方，人家长在骨头里。”

&esp;&esp;“扯谎，你如何知道？”

&esp;&esp;“我怎么不知道？我陪了他多少局子呀？他这个人，既不要我们代酒，也不跟你们似的，喜欢动手动脚。局上飞花行令，作出来的诗词你们多少个也比不得！”

&esp;&esp;席上一人伸了扇柄挑她的下巴，“他是个阉人，既然没了把势，自然就不会动手动脚囖，你懂什么？”

&esp;&esp;惠君吊吊眼，不屑之意几如一湖水波，满是引人入胜的薄烟。

&esp;&esp;由此可见，男人嫉妒起来，比女人更加疯魔。沈从之对此尤有体会，不论是对陆瞻，还是方文濡，他们都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残忍与癫狂。

&esp;&esp;他用手指摩挲过木牌上那几个字，一寸寸地，像掐住了方文濡的脖子，恨不得将他一把揿入阴司。旋即锣鼓之声响起，满园里不知哪里弥散着水墨强调，咿咿呀呀地，像超度亡灵。

&esp;&esp;“不许碰他。”

&esp;&esp;云禾冷如霜刀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立时挤逼出一个笑脸，回首间，敛尽狠戾，“你睡醒了？明天是端午，园子里摆了戏酒，都是些官宦女眷，你要憋得慌，我放你出去听听戏。”

&esp;&esp;今日倒奇，云禾穿戴整齐，还挽发簪花，手秉一把莺色桐叶扇，坐在榻上，悠闲等着骊珠瀹茶，“你叫我我倒懒得去周旋，不是你叫我麽，我或者可以出去耍耍。”

&esp;&esp;满室清香，阳光透过门格照进来，仍旧照不暖沈从之，他在她的面前，似永远沉溺在一口冷潭。

&esp;&esp;他走过来，搂着她的肩放软了声调，“我下晌要去应酬，到石湖游湖，是赵大人做东，他向来喜欢你们堂子里的露霜，八成是要叫她的局。要不，我带着你去，你们姊妹见见？”

&esp;&esp;云禾扭扭肩，挪到对榻去，嘲讽他一眼，“跟你？我还不如就在这里关着。”

&esp;&esp;突兀地“啪”一声，将墙角瀹茶的骊珠唬一跳，举目望去，就见沈从之手紧紧攥成拳，“袁云禾，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想着法子哄你高兴，你把我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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