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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你往哪儿去?”老赔拉住他。
&esp;&esp;“嗯?”他一脸痴醉,还没从抵达终点的喜悦和异国世界的纷繁中走出来。
&esp;&esp;老赔恨得又说了一遍:“你往哪儿去?你不找地方安顿下来吗?”
&esp;&esp;“我?”
&esp;&esp;“完了,这孩子傻了。”老赔搓着手,“你跟我走吧,给你找个住处,然后找人找工作随你。只当我白捡个傻儿子。”
&esp;&esp;“谁是你儿子?占我便宜。”甘小栗反应过来,跟老赔一路打闹开去。
&esp;&esp;老赔带他去港口附近沿海地带的一片“木屋村”,准确来说这些木头房子以高脚支撑,沿着海岸建在浅滩上,房屋之间贯穿着同样架空水面的木板小路,顺着小路的方向望过去,路的两边挂满了晾晒的衣服,几个煤炉随意的摆在木屋前,经年累月的生活印记让甘小栗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回到了鄞县老家的街巷,回到了他跑过成千上万遍的路。
&esp;&esp;这样的“木屋村”在乔治市沿海有大约十几个,是由十九世纪初来南洋的华人建立的,每个村子以姓氏区分,又因村子建在“桥上”,得名“姓氏桥”,比如“陈氏”村落叫做“姓陈桥”,“林氏”村落叫做“姓林桥”。
&esp;&esp;老赔带甘小栗住进“姓周桥”的一幢二层小楼。
&esp;&esp;“这是我一个朋友长租的一个房间,房东也认得我,你不要担心。”老赔熟练地穿行在木屋狭窄的通道上,侧过身对后面的甘小栗说,他从地板缝里摸出一枚钥匙,打开一扇房门,努了努嘴:“喏,到了。”
&esp;&esp;眼前一个狭长的房间,前后错开摆着两张帆布床,对着门的窗户外面有个露台,甘小栗去看时,发现露台上有人大白天在那儿睡觉。
&esp;&esp;“等我挣到钱了,替你分担一半的房租。”甘小栗对老赔保证到。
&esp;&esp;老赔合衣往其中一张床上一躺,回应到:“行啊,等你挣钱孝敬你阿爸我。”
&esp;&esp;甘小栗没有做声,他看着窗外——正巧他们这间房背靠街道面朝大海,海上风云莫辨,只怕过一会儿就要下起雨来。
&esp;&esp;住下来便要张嘴吃饭,街头食铺很多,茶摊饼店酒馆也比比皆是,出门即可花几个铜子的钱买点吃的填肚子。姓氏桥聚集的几乎全是一代或者二代华人,饮食偏好和他们的故乡大体一致,而他们远在中国的故乡,正是闽南、粤北一带,也难怪从泉州崇武来的老赔在这里如鱼得水。
&esp;&esp;甘小栗出门买了吃的,给老赔带了一份,回来的时候,窗子外露台上睡觉的家伙已经起来了,甘小栗透过窗子跟他打了个照面,彼此点点头。
&esp;&esp;这个小小的二层楼里,一楼住着房东一家,楼上是两个出租单位,一大一小,大的那边挤了六七个下南洋谋生的男人,地板阁楼露台凡是能睡下的地方全被他们占据。小的这边刚好能挤得下老赔和甘小栗,老赔说租下这间房的朋友暂时去别处谋生了,交由他承租下来。这帮人白天出去打工,有拉人力车的,有在码头做脚夫的,也有在茶楼洗碗或者做侍应的,晚上相继归来,在一个屋檐下饮酒谈天,好不热闹。
&esp;&esp;睡在露台上的男人名叫“天财”,身材五短,毛发旺盛,说气话来带着浓浓的鼻音。他来槟榔屿也有三年了,换了几份工作,现在在码头做脚夫,一点收入不是被卷进赌场,就是花在炮寨。天财搓着鼻子告诉甘小栗,有句话叫“青灯之上家乡无想”——青灯可不是青灯古佛的青灯,是炮寨妓女为客人点起的一盏销魂灯。天财说自己这辈子只怕也难回福建老家,当初既然当了逃兵,这点觉悟早有了。
&esp;&esp;后来甘小栗得知,天财是从泉州江团长的部队逃出来的,至于逃跑的理由他没有说。
&esp;&esp;这座木屋住的时间最久的租客老六原本也是这里年纪最大的,直到现在来了老赔。尽管被辛劳的工作侵蚀了面庞,看得出老六仍然是个英俊硬朗的人,眼睛明亮,鼻梁细窄,胸膛宽厚,两腿修长有力,在南洋娶过一个老婆——那女人原是被人拐到南洋,因为在人贩子手上落了残疾,遭到遗弃,被老六捡回家好心照料,后来凑合在一起成了亲。老六几年积蓄都花在给女人治病上,但是病痛最后还是夺走了她的性命。直到现在这个外表硬朗的人提到自己死去的老婆还会两眼泛红,转眼他用袖子一擦眼睛,扭头拉上人力车又开工去了。
&esp;&esp;初来乍到,一穷二白,得有一份工作才能生活,能生活下来才能寻找阿爸。甘小栗央求老赔和这帮兄弟帮他介绍工作,老赔摇摇头说:“吾儿,你老子我已经给了你一个住处,工作你自己想办法吧。”他自己倒是每天早出晚归的,具体做的是什么却从来不跟外人道。
&esp;&esp;其他兄弟热心快肠,见甘小栗念过一点书,做事活泛,又会两句洋文,纷纷帮他出主意,最后有人介绍他去一家杂货铺当伙计。就这样,甘小栗开始在海岸街一户姓高的中国人开的杂货铺里当起了伙计,和住处的其他人一样,过上了白天打工晚上归来的生活。
&esp;&esp;甘小栗也向自己新认识的这帮人打听过阿爸的消息,大家纷纷表示没听过有这么号人。他不依不饶又问到:“既然我爸姓’甘’,我们姓甘的人就没在这里建个什么’姓甘桥’吗?我阿爸会不会是在那里生活?”
&esp;&esp;老六托着下巴想了想,斩钉截铁说:“没有,根本没有姓甘桥。”
&esp;&esp;甘小栗闻言,蔫巴地缩起了身子,寻找阿爸的第一个打击来得这样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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