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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第2页）

&esp;&esp;人家还不信：“您老年纪大，眼睛花了罢！”

&esp;&esp;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坐门槛上拣着豆子，抬头帮腔道：“是真的！水仙还帮我拣过豆子呢！”

&esp;&esp;“他怎么帮你拣豆子？”

&esp;&esp;少女一挺身站起，撅嘴辩道：“假不了！那几日小六生病，我又要干地里的活，又要看顾他，委实吃不消，拣着豆子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簸箕里的豆子都拣干净了！”

&esp;&esp;树下一个抱婴孩的妇人也来插话：“可不是哩！我前日肚痛起不来，忧心水生的尿片堆着还没洗，该没得替换了。没成想傍晚起身来一看，尿片都洗干净了，都晾在院子里。我问水生他爹了，他一天都在外头种地，可没动这个手！不是水仙，还能是谁？”

&esp;&esp;人们所传事迹大多十分细小，只是遇事的人多了，见现场总有一道淋漓水迹，便附会神明，口口相传，连那不相干的细事也都推到水仙身上，显圣的名头便越来越响了。村子里那多年不修葺的水仙庙，渐渐都有人去洒扫，甚至重漆了柱子。泥像也被乡民擦拭得干干净净，五官不清的脑袋新涂了层白垩，小供案上放了盘笼饼。有个小姑娘感激水仙替她找到弄丢的银顶针，还采了一束凤仙花，编成红白相间的花环，戴在水仙脖子上。

&esp;&esp;这段日子，可苦了白秀才了。他变成个径寸小人，做什么都使不上力，虽然学了一点点控水术，但也只会用来写字画画，保持字形图画不散罢了，在岸上毫无用处。帮小姑娘拣豆子那个晚上，他拼了一夜，几乎昏倒。鲤鱼游到水渠里接应他时，他一头栽了下来，就在冬瓜花上睡死过去。

&esp;&esp;这几天日头恁大，山水干涸，田水也渐渐地枯干了。昨夜鲤鱼以身开路，白秀才用树枝奋力划开水渠里的污泥，后来两个都差点陷在烂泥里回不来。白秀才拼命捅开了水道，清凌凌的水一下子涌出来，把他俩昏头昏脑冲了一路，直岔进稻田里去。还是鲤鱼奋力一跃，才回到江里。

&esp;&esp;这会儿他们都累坏了。白秀才趴在一朵小瓠花上，拿一片叶子盖着自己，睡得呼呼的。鲤鱼守着他，在浮萍间睁着眼漂浮着，也睡了。

&esp;&esp;不多时乌云翻墨，白雨跳珠，叶子都给吹得翻过去。白秀才和鲤鱼都被雨打醒了，慌忙往树荫下退。结果唰啦白闪闪一道电光，树枝都劈掉一截，直冒青烟。他们又赶紧跑出来，往江里空旷处游。可闪电霹雳好似跟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两个接一双。

&esp;&esp;好鲤鱼！它一蹦八尺，闪过一个，一蹦八尺，又闪过一个。白秀才紧紧伏在它背上，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连头都不敢抬。鲤鱼干脆驮着白秀才潜到小石桥下，过了一会儿，动静消停下去，他们才悄悄凫上来。孰料刚一露头，就有个球形闪电在那等着，呼一下黏到白秀才身上。白秀才吓得尖叫，怕连累鲤鱼，忙尽力一纵跳到江里。一沾水，闪电就炸开来，白秀才被炸得七荤八素魂飞魄散，炸出的红光一扫便是一大片，枝叶刷落，水幕涌起。

&esp;&esp;终于回魂的时候，发觉鲤鱼变得好小，巴掌长那么一点，在他鬓边拱来拱去，一直呼唤：“喂！喂！秀才！没事吧？”

&esp;&esp;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天地再一次变得陌生又熟悉。鲤鱼急切地说：“喂！你怎么变得这般大了！还好吧？”白秀才忙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原来大小，只是肤质大不一样，还是滑腻得像鱼，肋下生着鳞片。摸头照水一看，角还在，硬脆得像一对珊瑚。他刚才还兴奋得要跳，见此还是叹了口气：“生了这玩意，如何遮得住？”

&esp;&esp;鲤鱼则眼巴巴地看着他，恋恋地依着他的腿游来游去。

&esp;&esp;他坐下来，兴冲冲掬起鲤鱼：“好鱼儿，我终于变回来了！”

&esp;&esp;红鲤鱼嘟噜噜吐出一串气泡，哼道：“好罢，你变回去了，你走罢！”

&esp;&esp;白秀才奇道：“你赶我走作甚？你不觉得，我有了这个大个子，行事就方便多了？”

&esp;&esp;“有什么方便！一朵大冬瓜花都睡不下你了！”

&esp;&esp;“我现在扛得动锄头搬得动石块，自然是好！”

&esp;&esp;鲤鱼眨巴眼儿，又吐了几个泡泡，迟疑道：“你不回家？”

&esp;&esp;“家里早就没人了，又中不了举，回去作甚？”

&esp;&esp;鲤鱼本是一派天籁，立刻就不担心了，转而叫道：“刚才的电光真奇怪！”

&esp;&esp;“可不是，险些就死过去了，不知怎么回事？”白秀才心有余悸。

&esp;&esp;鲤鱼想了想：“我听爷爷说，妖这种东西，原是天地不容的，隔些年头就要天降劫数杀一杀。狐狸要避雷劫，木精要避火劫，琵琶鬼要避刀兵劫，避过了劫数，修行便增一纪。刚才那雷电，说不定是冲着那蛟怪来的。也许你吃了它的内丹，等于替了它的位置，雷电便奔着你来也未可知……”

&esp;&esp;白秀才听了这番话，虽然怪憋屈的，到底还是为重获新生欢喜：“那也多亏了你！不然我今日便要呜呼哀哉了！”他捏捏拳头又摆摆臂：“好家伙，气力又回来了，来来回回搬豆子跑了三千多趟，果真没白炼！”

&esp;&esp;当天，两个商量着以后的计划，直说到半夜。水鬼

&esp;&esp;白秀才自打恢复原来大小，除了藏匿和逃跑不便，帮着世间苦人儿做事可真是方便多了。他常在夜里偷偷上岸，潜入城镇和乡村，帮耳聋的老婆子劈柴、烧水；替瘸腿的老汉倒夜壶；给挨了继母打的小孩子上药，在他耳边哼唱柔软的童谣；从深沟里捞起主母遗失的镯子，悄悄搁在窗台下，为关黑屋子的小婢女洗脱嫌疑……

&esp;&esp;但他毕竟是个文弱书生，夜里跑去替孤寡老人翻地，挥两锄头就歇一歇，喘得脸通红。鲤鱼看得又好笑，又心疼。

&esp;&esp;“喂，不累吗？”

&esp;&esp;“没事，再翻两分地就好了！”

&esp;&esp;鲤鱼嗤笑道：“哪有神仙这般自苦，亲自拿着破锄头在地里折腾？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不定用手一指，一亩秧苗便唰唰长起来，顷刻结穗灌浆，打成了稻谷飞入仓里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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