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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第2页）

&esp;&esp;他品着先前花厅中见到的诗句，想到那首不合时宜的《边城月》，只觉得无聊至极。

&esp;&esp;他不知道男人们对所谓芙蓉帐底的及笄小女的遐想从何而来、也不认为那疏帘半卷处的欢好有多少乐趣。那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的美人，她的泪是对良人的思念，还是因为恩客迟迟不来，对无定生活的恐惧？

&esp;&esp;苏松雨站在栏杆边上，下边就是波光粼粼的渭水，远处群青依稀可见，在这属于秋天的凉爽的风中，他的面上一派冷漠。

&esp;&esp;花厅中的士子，乃至整个栖云楼的恩客，甚至全天下喜好往那烟花地去的男人，难道都不知晓这个道理么？他们明知娇美红颜的背后，是无尽的眼泪与痛苦，但仍贪图那一点滋味，甚至埋怨红颜只认金银，不认人。

&esp;&esp;他觉得他们可笑，但最可笑的应当是自己。因为他甚至没有拂袖而去的勇气，他只不过是个借口醒酒，偷溜出来的懦夫罢了。

&esp;&esp;他即使厌弃这一切，但仍不敢拒绝这场明知无聊透顶的宴会，从未开口斥责过这等行径，甚至没有堂皇地标榜自己的立场，告诉他们说他不愿同他们一样，他从来没有过。

&esp;&esp;只能在这样的清净地方，躲着那些不愿意面对的事，吹吹风，待会儿再慢慢走回去。回去的时候，他还得假装步履不稳，不然醒酒一说难以服人。

&esp;&esp;他为此感到自厌。

&esp;&esp;苏松雨紧紧扣着栏杆，手上青筋根根绽出，仿佛这样能消解心中的躁恨，而这份躁恨来自于他的无能。

&esp;&esp;然后，他又听到了琵琶声。

&esp;&esp;不知何处而来的琴声，飘飘渺渺，冷清又孤寂，缓缓如冰河一般流过，让他想到深冬时候的月亮，它高悬在天边，下面是尚有黑烟升起的战场的焦土。

&esp;&esp;这是《边城月》。

&esp;&esp;在无尽的烦躁恨意中，他恍然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esp;&esp;天很淡，很空，他默默地听着这首曲子，情绪慢慢平定了下来。又有一阵风吹过，他的袍角在江风之中猎猎，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即使是因为这首他最爱的曲子，他也应该做点什么。

&esp;&esp;苏松雨转过身，慢慢循着乐声源头走去。

&esp;&esp;也许拐了几个弯，经过了几处雕梁画廊，路过了几个暗香盈盈的居室，他记不清了。苏松雨满心满念都是《边城月》清冷的声调，他想找到那个弹琵琶的人，那大概率是栖云楼中的乐伶，他身上钱袋内容颇丰，他可以全给她。如若她想赎身，他也一定满足，即使传到姑苏老家有了风言风语也无所谓，他现下一定要做点什么。

&esp;&esp;他一把推开了精致的绣门，琵琶声戛然而止，有人惊讶地看了过来。

&esp;&esp;他不管不顾，掏出身上的钱袋，跌跌撞撞地朝弹琴的人行了过去，语无伦次地赞她弹地好，说可以满足她任何的愿望，这个钱袋是一点小诚意。

&esp;&esp;献上它的时候，他还没忘记用双手才能显得恭敬，但他唯独忽略了自己异常的体温和沉重的身躯，他的头脑其实已经很不清醒。

&esp;&esp;没有等到答复，苏松雨听见抱着琵琶的人轻笑了一下。

&esp;&esp;他茫然抬头，看见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它们淡漠又坚定，眼眸深处仿佛有不灭的火。

&esp;&esp;后来，他才知道，那双眼的主人叫诸青，号清竹居士，彼时已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她的墨宝千金难求，她的诗句万人传颂，她弹得一手好琵琶。

&esp;&esp;这是他们共同的秘密，谁都可以弹琵琶，但注定要在官场中沉浮的苏松雨不行，以孝女、才女闻名，必须坚守所谓气节的诸青也不行。即使苏松雨的琵琶技艺是前朝圣人最爱的乐师所授，已经炉火纯青，他甚至能自己谱曲。即使教会诸青琵琶的人是教坊发红包，谢谢大家的阅读与等待。

&esp;&esp;文中一些诗句来自于李白等人。

&esp;&esp;栖云（中）

&esp;&esp;元化十年，十七岁的苏松雨遇见二十岁的诸青，在一个无聊透顶的宴会。

&esp;&esp;他饮了很多酒，又在高台上吹了太久的风，头昏脑涨，莽撞地将诸青误认为乐伶。他贸然闯入，又毫不吝啬地奉上自己的钱袋，颠三倒四得说着赎身之类的话，像栖云楼中最常见的醉鬼，喝了几两上头，就想上演些救风尘的庸俗戏码。

&esp;&esp;但这个醉鬼竟然还记着礼节，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地面，连头都未曾抬起过。

&esp;&esp;这让诸青觉得好笑，她已经很久没碰见能让她发笑的事了。

&esp;&esp;然后，少年茫然抬起了头，在她戏谑的问候中，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esp;&esp;再然后，苏松雨在自家卧榻上醒来，听到老仆念叨着，公子去赴宴还是莫要贪杯，昨日竟醉酒迷路，闯到伶人的居室中去了，伶人受惊事小，公子要是有了轻浮浪荡名声事大……

&esp;&esp;他头痛欲裂，并不是因为老仆的喋喋不休，而是因为他已经全然记不清昨天的事，他出了花厅，登上临风台，听到有人弹琵琶——似乎是边城月，然后呢？他冒失地去寻乐音来处，弹琴的是谁？

&esp;&esp;苏松雨想不起来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淡淡的轮廓，以及他倒在地上时，瞥见的云青色的袍角。

&esp;&esp;其他的细节，他遍寻记忆也拼凑不出来，到最后，他甚至怀疑那首冷清孤寂的《边城月》，是他酒意上头的极端时刻产生的幻觉。

&esp;&esp;直到两个月后，他去了西市一家书肆。

&esp;&esp;这家书肆藏书并不算多，但胜在范围广泛，许多冷僻的孤本都能在此寻到，是以这家规模虽不大，但在京中文人圈子内有一定名气。

&esp;&esp;书肆设在西市最热闹繁华的街，终日人来人往，嘈杂不堪，租金亦不菲。苏松雨，那是他初来长安时所作的两篇赋——《清平赋》、《归鸟赋》。这两篇是他在同一日写的，其中《清平赋》让他打响了自己在长安士子圈中的名声，众人皆赞他这篇文气极高，辞藻华美。

&esp;&esp;诸青却直言不讳，她说《清平赋》雕琢痕迹过甚，这两篇中，她更喜欢《归鸟赋》一些。说着，她随口诵了其中两段，并赞它们淡而有味，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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