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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孩子沉浸式的哭法不同,在发泄完正处于峰值的情绪以后,她的哭泣很快就停止了,立香抽着鼻子在床头柜上摸索纸巾。她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立香用皱得不成样子的袖子擦干净残存的眼泪,才发现那是一块手帕。
卫宫颇为无奈地看着她,立香还在抽鼻子,鼻咽管受刺激以后,她现在更需要的是可以擤鼻涕的纸巾而不是可以拿来擦眼泪的干净手帕。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的手帕被别人拿来擤了鼻涕,立香绝对会当场抓狂。也因此,她把这块古朴用品还给卫宫,打算出去找找纸巾。
她还没有起身,卫宫就自然而然地展开手帕,把折迭一次的小小织物摊在掌心,用边角擦了擦她的眼下,才按在她的鼻子上。“往前倾,从鼻子呼气。”立香没有反应,他还提醒她要这么做。上一次在别人帮助下擦鼻子可能是幼儿园的年轻女性涨红了脸,她轻微地挣扎起来,却到底拗不过他。
卫宫倒是没什么异样地把脏手帕迭好,在他坐直身体以后,立香崩溃地发现他雪白的衬衣被她的眼泪给弄湿了,胸前留下一片明显的水痕不说,领子以下也被弄皱了。这种情况下,应该由她来清洗吧,但她见过卫宫自己熨烫衣物,觉得干洗店恐怕也做不到那样耐心,她想了想,还是指指他的前襟。
“不用在意这些。”他看过果然这么说,但这句说完,后一句却没有跟上来,以他的说话习惯来讲,他呈现出了罕见的沉吟,或者说,犹豫。
卫宫当然遇到过很多性格上存在缺陷的人,倒不如说在现在这个社会当中,性格不存在问题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如果那些人遇到问题,他又恰好处于能帮助一把的立场上,他也的确有这个能力的话,卫宫是不会拒绝去帮忙的。
对他的标准来说,能帮一把的立场,甚至包括了“在拉面店听到隔壁念诵准备面试的材料出错,就出言提醒”,所以这个立场,完完全全是他的一家之言,对大多数人来说,卫宫的帮忙,纯粹是多管闲事那一范畴,有时候还会变成给自己找麻烦。
这大概是他的性格缺陷,但他对此适应良好,也从未觉得这特征在任何意义上阻止了他生活在自己的理想状态里。如果一个人掌控不了自己的痛苦,无法确定失败什么时候到来,为什么又要给他们拒绝帮助的机会呢?换言之,他既然有了帮助他人的意愿和能力,那么对方的想法反而是次要的,首要的是帮助对方脱离困境。
“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大学时期被社团教练罚跑以后,卫宫还没忘记要去承担低年级学生的义务收拢公共用具,同期当然都已经走了,工作完成得非常草率,或许是因为他会收尾,又或者是因为同期们都打算退社,也就没必要完成这样疲惫繁琐的事情。卫宫并不在意其他人不去完成它的理由,他把所有用具按照型号和箱子分好,逐个放回体育馆的储藏区域。他是在这个时候听到库丘林对他的评语的。
后者当时作为留学生参加了短跑项目,在自发留下来加训以后看到了全过程。“别人都不干,你也别干了呗。”说这话时他站在休息室角落里的长椅边,举着一瓶水,在说话间隙小口小口地喝。
卫宫最后核对了所有社团所属的成员的柜子,确定里面没有遗落任何私人物品——半个小时之后,这些柜子就会被其他社团使用——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同样懒得对自己的行为多加解释。“嗯,确实。”他简短地说着,合上最后一个柜门。
这个回答不知道那里戳中了这个留学生的笑点,他一下子笑得站不直身体,弯下腰还要扶着膝盖,大笑了好半天才支起来。他好像想说什么,卫宫看着他,打算等他说完就离开,他后面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而罚跑和整理已经严重压缩了他预留出来的休息时间。
“你很有意思,”对方这么说,他笑起来的时候犬齿给人的存在感异常强烈,“我是库丘林。”他伸出手,卫宫和他交握一下手掌就离开了。
很久以后卫宫问过他为什么是有意思,以及,什么是有意思。当时两个人正在攀岩俱乐部的指力训练工具间外面等待清洁人员作业完毕。“就是你对自己脑子有问题这事实持赞许态度这个事情本身。”库丘林耸耸肩,他还在持续地屈伸手指,“你还是第一个不否认这个评价的。”
卫宫可以理解这事情的罕见程度,但他仍然并不理解这哪里有趣。“有意思就是,虽然你对这事实并不回避,但你还是会被它的副作用影响。悲剧和英雄故事都是这么开始的,所以很有意思。”他又笑了起来,这笑容当中蕴含的意味跨越几年时间,和体育馆阴暗角落里卫宫所看到的那个表情没有分别。
“所有人都会被自己的性格特质所影响。”这是卫宫当时做出的回答。他觉得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全世界都被这个自转的天体所影响,在获得了光与热的同时,偶尔也会有人紫外线过敏,或是得了皮肤癌,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他坐在自己家里,在他即将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台忽然启动的,播放着过去的幻灯片的投影仪开启了,在这一瞬间,卫宫好像明白过来那家伙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他总会帮助别人,但是他不应该在面试当中给出那个问题。
……为什么在那一天,他居然这么做了?
这座房子当中的所有的陈设,每一件器具乃至于工具,都是他挑选过的,保证了实用性和外观的,他所喜爱的东西。为什么在有所进展以后,他会迫不及待地把藤丸带回家……?
或者这个继续向前回滚,为什么他会知道她坐在楼梯间里,正预备着用疼痛来帮助自己镇定?为什么他会拿过她抽了一口的烟,而不是让她打起精神,回到下午的工作当中去?
我喜欢她,这是一个他没有否认过的事实,但——这一瞬间,在她因为他沉默时间过久而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时,他又一次意识到了这件事。然后,卫宫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倍感不详的结论:但她恐怕,并不喜欢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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