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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应雪堂任他握著自己的手，自己说到动情的地方，师兄装作平常，却听得仔细。大概是这个梦太称心如意，等顾怀昭退了烧，身体居然跟著好了七八分。他从简陋的硬木c黄上坐起，看到应雪堂借著残阳余晖在写信，白衣宣纸被染成血色。顾怀昭披上外袍，一摇一晃地走到矮几旁，看著应师兄运笔如飞，写的正是被肖枕梦夺去锦盒一事。想到凤城和应雪堂结交的那些江湖侠士，顾怀昭忍不住多嘴：&ldo;易夫人只怕会怪罪下来，不如都推到我头上……&rdo;应雪堂抬起头来，细细看了他一会，柔声笑了：&ldo;易三娘只怕没这个胆量怪罪我。&rdo;他说著，把信纸折起来，拿火蜡封起信封，叩门叫来小二，许了些碎银，让人去驿站送信了，做完这一切才续道，&ldo;何况锦盒是肖枕梦偷的，与我何干？&rdo;顾怀昭听到应雪堂语气温柔，心里欢喜得不行，仿佛那场梦还没醒似的，顺著他的话接道：&ldo;也是，师兄功夫那麽厉害，也打不过肖枕梦，如果易夫人自己去送，肯定一出手就败了。&rdo;应雪堂眉头微皱，抬起手，捏著顾怀昭腮边rou说：&ldo;我打不过肖枕梦？嗯？&rdo;顾怀昭被他捏得微疼，呆在那里，一时间心跳如鼓。应雪堂松开手，又摊平几张新纸，低声道：&ldo;他们还想看剑谱，就算有怒气，也会撒在肖枕梦身上。&rdo;说著，提笔蘸了墨汁，低头写了起来。顾怀昭凑过去看，认得是无双剑谱的剑诀，上一世师兄才一句一句教过他，转眼已是一辈子了。应雪堂文不加点地写完开头几句，笔速忽然慢了下来，垂目细思半晌，才写寥寥数笔，讲内力如何从肩井穴运转至腕部太渊穴的时候尤其字斟句酌。顾怀昭以为他忘了，几度想脱口而出，又怕师兄来问，只好捏著墨锭，眼巴巴地替他磨墨。应雪堂在纸上写：气达关门，意沈中注。顾怀昭看到他笔势，已经在心里先一步默念了出来：气达关门，意沈中注。应雪堂在纸上写：力贯中府，剑如飞风。顾怀昭跟著默念：力贯中府，剑如飞风。他一时间心神飘忽，仿佛还跟应师兄凑在树下，在清凉如水的晨风中一同练剑，耳边是师兄在口述剑诀。点剑而起，心有天地；凝剑而立，落叶纷崩。收剑於怀，乾坤在抱；仗剑横空，搏天一击……应雪堂看见顾怀昭嘴唇翕动，口里念念有词的模样，眸光微闪，把宣纸往里挪了几分，笑道：&ldo;顾师弟，这不是写给你看的。&rdo;顾怀昭犹沈浸在树荫斑驳，剑光如虹的往事里，被应雪堂这麽一说，人猛地醒了过来，往後连退几步，喃喃说了句：&ldo;对不住，师兄，对不住，我一时昏了头。&rdo;应雪堂低头把剩下的剑诀写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照著抄写了四五张，折好塞入怀中，然後才道：&ldo;之前偷学的剑招，也不要再练了。&rdo;顾怀昭点头称是，人却魂不守舍。&ldo;这套剑法精妙得很，没人好好教你，你自己只学个皮毛，练错一字半句，以後有的你头疼，&rdo;应雪堂一面劝诫，一面收拾好笔墨，发现顾怀昭心不在焉，不禁出声唤道：&ldo;顾师弟？&rdo;顾怀昭这才回过神来，拿左手握住右手，慢慢使上力气，捏得右手腕骨啪啪作响。应雪堂吃了一惊，把他左手强行拉开，厉声喝道：&ldo;顾怀昭！你这是做什麽？&rdo;顾怀昭怔怔看著他，眼神不再像先前那样，发著光，溢满灼灼的情意：&ldo;应师兄，不是让我不要再练，偷学来的……&rdo;他说的极慢，连嘴唇都微微发白，竟是没办法好好说完这句话。应雪堂却已经懂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丝冷笑：&ldo;师弟未免把我想得太过恶毒，我可没有想过，让你自废武功。&rdo;应雪堂说到最後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fèng中挤出。正值门外有人叩门，他把顾怀昭往c黄上一推，一挑帘钩，把左右c黄帘拉拢了，这才含著怨气把门打开。门外是易三娘的姘头，收了信，来打探虚实的，应雪堂强忍著怒气应付了一番，把人送出驿站。一切情况都如他所料，除了顾怀昭。等他回来的时候，屋里空无一人。应雪堂在屋里匆匆扫了一圈，再往c黄上一摸，见被褥冰凉，一纵身到了窗边，推开木窗。楼下马圈里只剩下一匹马。他在屋里几乎坐不住，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在凤城客栈的时候，顾怀昭穿著粗布衣衫，顶著风，背著长剑走进来，跟小二打探他的模样。那人千里迢迢，为见自己一面而来，怎麽会说走就走。顾怀昭这一去，半夜才回来。他在城里转了几圈，拿身上的碎银，找厨子专门做了几道应雪堂爱吃的菜，拿食盒装著，一路夹紧马腹，赶回驿站。他见客房里黑灯瞎火的，从怀里摸出火褶子，把油灯点著了，然後才借著灯火，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端到桌上，嘴里喊著：&ldo;师兄，来吃点东西，都是你爱吃的菜。&rdo;应雪堂靠在窗边，怀里抱著长剑，仍闭目坐著。顾怀昭走过去，发现应雪堂额角全是冷汗，踟蹰半晌，大著胆子，用袖口替他拭了拭。应雪堂慢慢睁开眼睛，看桌上是有一两道合口味的素菜，这才站起身，挪到桌旁坐下。顾怀昭腆著脸把一碟团圆如意往应雪堂身前挪了挪，小声道：&ldo;师兄，这也是你爱吃的。&rdo;应雪堂从未尝过这道菜肴，见顾怀昭这样殷勤，默默夹了一筷。炸得苏脆的油皮裹著红绿豆沙，淋上糖，甜得过了头。极少人知道他嗜甜。一顿饭吃下来，只有顾怀昭一个人说话。应雪堂吃一口，顾怀昭便cha一句闲话，来回斟一轮素酒。直到桌上所有的斋菜都尝过一遍，酒过三巡，应雪堂才低声道：&ldo;师弟有什麽话，就直说吧。&rdo;顾怀昭目光游移了好一阵，才笑说：&ldo;我有一段日子，不怎麽喜欢学剑。&rdo;应雪堂抬头看了他一眼，扬眉道：&ldo;这倒是看不出来。&rdo;顾怀昭一面替应雪堂布菜，一面小心翼翼地说：&ldo;是真的，我胸无大志，硬要说有什麽了不起的愿望，就是无灾无难，终老此生……&rdo;他看应雪堂紧抿著唇，连筷子都不动了，更是战战兢兢：&ldo;我想一世偷生，混吃等死就被好，可你要几分，老天爷偏偏就喜欢缺斤短两，再少你几分。想做皇上的只许你个王侯，想做富户的只许你个温饱。&rdo;&ldo;我只有这麽一丁点念想，我要的这般少，什麽也不争……可没有本事，连这一丁点，竟也不能如愿。&rdo;顾怀昭一口气说了许多，才敢再去看应雪堂的神情。应雪堂看不出喜怒地坐著，目光从始至终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顾怀昭只好硬著头皮说了下去：&ldo;直到应师兄来了，我跟著师兄练剑，比过去勤勉许多，演武坪也好，习武堂上也好，再没有受过奚落，就算在肖枕梦面前，也能替师兄挡下几招……&rdo;应雪堂突然喝道：&ldo;够了。&rdo;顾怀昭仓惶看著他，仍是不依不挠地把话说完：&ldo;我还想练剑，一辈子做好这一件事就够了。我还想以後行走江湖有自保之力，如果真废了武功，我拿什麽去争呢？&rdo;应雪堂盛怒之下，猛地站了起来：&ldo;说够了吧！&rdo;他站在那里，还想怒斥几句，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空白。自己在顾怀昭心里，原来是这种形象？他把满桌菜肴胡乱推了一地，昏头转向地想了许久，看著怕得发抖的顾怀昭，终於放柔了语气，低低地问：&ldo;师弟，怎麽会这般揣测我？&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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