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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鸿德道:“等书说完,请言道长过来一趟。”说完,便闭目不语。夜色渐深,天棚之下,人群已经散开,言枕词意犹未尽,还是不想回房,恰好此时方鸿德遣人找来,便欣然赴约。待到方鸿德所在小厅,言枕词一步跨入,便和方鸿德精光闪烁的眼睛对上。两人目光一触,方鸿德已然微微笑起。他自椅上站起身来,手捧一把长剑,递到言枕词面前。言枕词低头一看,只见此剑色若青铜,古朴拙重,大巧不工,剑柄之上,更有一以古篆书写的“钝”字。这剑言枕词并不认识,但是看着剑柄上的字迹,怎么看怎么眼熟,心中顿时有了点嘀咕。方鸿德言辞恳切:“此剑钝剑,乃是剑宫之物,只因阴差阳错落入我手,如今再见剑宫门人,合该明珠还匣,完璧归赵,还请道长千万不要推拒。”言枕词思索片刻,并不推拒,将剑接入手中:“大先生一番盛情,剑宫与我都了然于胸,定不会让大先生失望。”说完,他就离开了小厅,带着剑往原音流的院子走去。原音流的院子就在言枕词院子隔壁,他翻个墙进个屋,如入自家院墙,刚落地面,便对原音流说:“好徒儿,你的叔叔送了我一柄剑,托我看在这剑的面子上多照顾你。”原音流闭着眼睛:“庸俗。”言枕词:“不错,庸俗。”原音流:“师父高兴吗?”言枕词诚实道:“为师还挺高兴的,毕竟这剑无锋有势,冷而不煞,好赖也算一把宝贝吧。”原音流有了点兴趣,睁开眼睛瞟了言枕词手中钝剑一眼:“原来是这把。一百五十年前剑宫掌门紫苍真人的佩剑,也算有名之物。”言枕词恍然大悟:“是紫苍的剑?我说那字怎么这么眼熟。”原音流懒洋洋笑了一声:“既然师父喜欢这把剑,那怎么也要对徒儿多照顾两分吧?”言枕词正气凛然:“此言差矣。死物怎和活人比?看在好徒儿的份上,为师怎么也要多照顾这把剑两分。”原音流喜道:“师父果非凡人。”言枕词笑道:“好说好说,主要跟徒儿在一起久了。”两人对视一眼,惺惺相惜。一晃数日已过,群雄毕至,鹿鸣宴正式到来。这日清晨,中都万巷人空,呼朋引伴来到鹰鹿宴,翘首以盼盛会开启。但见朱紫楼下诸子台,诸子台上聚诸子。忽而,三声钟响于天地,诸子就绪,礼官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鹿鸣宴今日开宴,请宴主——”十位宴主早在十丈朱紫楼中等待。底下声音方响,诸人已沿楼梯徐步而下。只见彩绘檐,瑞兽梯,一位位素日难得一见人物鱼贯出现于高台之上,人群眼前。四下声音齐齐停歇,只余高台之上,礼官再唱:“为政以德,譬如北辰。请北辰君——”鹿鸣宴十位宴主,中有一位总览全局的北辰君。每届鹿鸣宴,北辰君人选大多不与前同,但都出自十人之中,非最德高望重者不能胜任。此届的北辰君便是方鸿德。方鸿德端容肃颜,随礼官的声音向前。这一段行来,天地中悄无声息。与宴众人齐齐将目光聚焦在方鸿德身上,一位位以敬仰的目光注视着这声名卓著的“方大先生”。这一路不远,众人的目光中,方鸿德来到前方高台。高台上还有一台,为半人高、四四方方的石台。石台玄黑,其上密密刻有天干地支与经纬属性,如同罗盘绘刻;中间还有一小小的圆形凹槽,似乎物品嵌格。当方鸿德站定于石台前时,余下九位宴主中,又有一位神色矜持的中年人带着人走上前来。他是世家六姓中的聂姓,乃是锻造世家,曾驰名幽陆,为抗击魔道之利器,也为世家代表之物的“大辰之盘”,便是聂姓锻造。现任聂姓族长名聂经纶。聂经纶一路上前,直到石台之前,才伸手揭开跟在身后之人手上红绸。一块罗盘出现众人眼前。罗盘为千年不朽神水木所做,中沉天外星屑,迎着阳光一照,星屑炸裂,散出万千光芒,倒转无垠幽暗!这不凡的一幕将人群吸引,人群之中,似有人轻轻抽了一口气。而后聂经纶无视方鸿德伸出的手,直接将这块罗盘放入嵌格,挺胸抬首,傲然环视左右:“此乃大辰之盘。”盘置石台,星屑游动,大辰轮替,光明永续!方鸿德并不在意聂经纶的冒犯,收回手,示意旁边礼官继续。礼官三唱:“大丈夫天为盖,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凌霄,与造化者俱。宴开,请诸君上前——”诸人轰然而动!鹿鸣宴正式开始,宴中展眼聚满了人。十位宴主也在主位坐下,自右向左,世家六席,余者四席,分别是方鸿德、智氏一族、邵氏一族、静微女冠、游氏一族、许氏一族、长生天、原音流、及聂氏一族和浮桥主人。其中静微女冠是落心斋的高德女师,长生天是北疆苍天教的教宗,浮桥主人则是幽陆天柱周边的一大势力浮桥之主,其人十分神秘,虽多次出现于众人眼前,却没有一人敢说自己见过真正的浮桥主人。十人在坐,彼此间和乐融融。人群中,原音流身着一身金银线衣衫,银光柔和,金光璀璨,少许动作,便光芒阵阵,闪耀人眼,让人想要忽略都不能。此刻,他保持微笑,他的鸟也保持微笑。左边的位置突而传来几声啷当,邵氏族长拿出龟甲,往桌上一丢,双目微阖,掐指而笑:“卦象非利,我观宴上要发生大事。”邵氏擅卜,每代族长皆有“易君”美名。游氏一族专修纵横之术,现任族长名不乐,此刻笑言:“龙争虎斗,非利。脱颖而出,转吉。易君,大事已发矣!”余下几人皆笑。游不乐再侧身,向原音流问:“西楼看今日谁为魁首?”原音流笑道:“大宴九日,一场未完,我就是开了天眼也不知道谁会最终夺魁,族长为难我了。”说完他就张开扇子,以扇遮面,藏在扇面后无聊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还未合拢,视线便与望过来的方鸿德对上。此时正经姿态已经来不及了,原音流变哈欠为笑容,冲方鸿德灿烂一笑。他肩膀上的娇娇无知无觉,还在用爪子扒着原音流衣裳,抻长脖子啄盘中瓜果,边吃边抱怨:“真不好吃,真不好吃,他们打发鸟,打发原兄!色道士也不见!”原音流清咳一声。方鸿德微笑起来,笑容中带着对子侄后辈的些许纵容:“时间也差不多了,音流不如下去走走,看看此届鹿鸣宴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新人。”原音流放下扇子,笑道:“我先行一步,诸位慢聊。”场上场下,各自热闹。同样的时间,言枕词正在鹿鸣宴中溜溜达达。他在鹿鸣宴开始之时便进入此间,先见一条弯弯曲曲的水道,水道自远山盘旋而下,水流湍急,载着盏盏莲花杯流淌而过。分坐在水道两侧的文人取一盏莲花杯,饮一杯莲花酒,答一句莲花问,再出一道莲花题。如此推杯换盏,风雅无限。言枕词看着有趣,左右环视,没见监官,便坦然入席,拿了一盏莲花杯。莲花是真的莲花。粉白相杂,含苞欲放,蕊中一捧莹莹碧酿,尝在嘴里甜丝丝的,但颇有些后劲。言枕词尝完了酒,再去看题。只见题目乃是题在莲花的其中一枚花瓣上,写题的人用针在花瓣上密密扎出孔隙,每个字都由细小的针孔组成,合起来便是一句:“凡刺之法,必先本于神。何者谓神?”这……言枕词揣摩了一下,总觉得这看上去既像是医家问题,又像是道家的问题。他略作沉吟,以指代笔,在另一花瓣上写了答案。答案落入花瓣,但见莲花之上光华一转,先前的一问一答已然消失,花瓣重新光洁,唯独花瓣之色更艳两分。他再看水中莲花花色,色浅者众人相逐,色深者则流过许久才被人拿起,方才恍然:颜色越深,被人答问越多,故而越难。想明白了这一节,言枕词便再在花瓣上列一问问后者:“今有一鹦鹉,杀了食其脖,可食几段。”写罢,又以更小字再写,“此题甚易,不谢。”接着,莲花盏被重放入水中,还未转过一条水道,便被另一只手拾起。言枕词顺势看去,但见一落拓之人将花盏拾起,对着莲瓣久久沉默,方才提笔挥毫。这人络腮胡子遮了大半的面孔,胡须纠结,满面风霜。衣衫浆洗发白,多打补丁,一副潦倒生平的模样。但他双掌宛如蒲扇,五指关节粗大,身材极为板正,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文人墨客的气息,倒给人个粗鄙不文但修为不浅的外功横练者的感觉。言枕词视线刚落到这人身上,这人立刻警惕回看。两方对望一瞬,翅膀扑扇之声突然自头顶响起。言枕词抬起头来,只见青鸟衔花来,嘴中所叼之花瓣,正是方才落拓中年所写的答案。他伸手接过,定睛细看,只见花瓣上写道:“有十数段。此题甚难,何必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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