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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顺,来顺,你出来,我有话说哩。”罗锅来顺从草棚里勾着头走出来,笑着搭讪说:“他婶,有啥事?”大碗婶故意迟迟疑疑吞吞吐吐:“听说,听说……如意没给你说?”“啥事呀?如意没说,没说。”罗锅来顺眨眨眼,慌忙问。大碗婶很神秘地小声说:“听说如意犯事了,罪可不小哇!赶紧去看看吧……”罗锅来顺的脸立时灰了,只觉眼前一黑,勉强才稳住一口气,问:“谁……谁说?”“哟哟,村里人都知道了。快去看看他吧!去早了兴许还能见上一面。晚了,怕是……”罗锅来顺腿都软了,连声问:“他婶,他婶,如意出啥事了……”“唉,别问了。去吧,赶紧收拾收拾去吧……”罗锅来顺最怕儿子做下犯法的事,做下犯法事就没人能救他了。一时他也顾不上多问,便惶惶不定地收拾收拾上路了。是呀,好孬也得见上一面哪……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杨如意骑着摩托回来了。他像发疯一样骑着摩托“日儿日儿”地在村里转了好几圈!然后又开慢速缓缓地在村街里穿过,那神情像示威似的,目光横横的,最后,他在村街当中熄了火,就那么挺身站着,冷眼望着村街里来往的行人。路过的村人看见他,脸上挂着笑,问:“如意回来了!”“回来了。”他冷冷地说。“没事儿吧?”“没事儿。”“没事就好。”杨如意狠狠地甩掉烟蒂,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再有人路过,还是这么一套很寡味的话。问了。答了。这似乎很让人失望,细看了也没瞧出有什么事的样子,看来这鳖儿倒挺能稳得住,声色不露的。人既然放回来了,那事儿是不会太大的。可转过脸去,一个个又恨得牙痒,暗骂道:“杂种!”“杂种!!”“杂种……”这当儿,大碗婶像是从墙窟窿里钻出来似的,突然凑到杨如意跟前,讪讪地笑着问:“大侄子,咋、咋……听说你犯事了?”“犯事了。”杨如意冷冰冰地说,眼里却蹿出一股一股的绿火。“听说……事不小?”大碗婶转弯抹角地问。“不小!”大碗婶听出声音不对头,忙改口说:“嗯哪,我也是听人家说……”“你听说我犯啥罪了?”杨如意气横横地盯着大碗婶问。“谁,谁知哩。大家……人家都说你犯事了。我才打发你爹去看看……”“大碗婶是好心哪!那我谢谢大碗婶了。”杨如意不阴不阳地说。“好心不好心,都是杨家这一窝鳖孙!……咋,恁婶子还有啥歹意?”大碗婶撇撇嘴说。“大碗婶没歹意,只是吓了吓我爹。”杨如意乜斜着眼说。大碗婶拍着腿倚老卖老地说:“恁娘那棒槌!我吓他了?我吓他了?那是你爹挂心你,不放心。日哄驴日哄马,一个大活人还能叫人日哄住?!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叫我说,给你提个醒也好!……”“好。”杨如意淡淡地说。大碗婶撞了个没趣儿,心里恨极,扭过身很松劲地走了。走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狗不养驴不教那些货,咋不用零刀割割他哩?!”杨如意阴着脸一声不吭地看着大碗婶走去。然后他回过头来,慢慢地往家走。此刻,他眼里的傲气消失了,脸上突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凄楚。他又看见了爹搭的小草棚,那草棚在高高的楼房旁边搭着,显得更加寒伧、狭小,简直跟狗窝一样。可爹宁住这“狗窝”,不愿住楼屋。他吃了一辈子苦,到了该享福的时候,却没有享福的命。大冬天里,一座楼空着,他却住在外边,还要费心地照看房子……爹成了个可怜的看家狗!杨如意觉得不能让爹在家里受罪了。老人见他的时候吓坏了,浑身像筛糠似的抖着,一进门就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叫他的名字,见人就想跪……杨如意回到家里,咚咚地跑上楼去,进屋把录音机开到最大音量!尔后在强烈的音乐声中爬上了楼房的最高处,挺身而立,好让全村的人都能看见他!天黑之后,杨如意竟然主动地到村长杨书印家去了。他一进院子便故意咳嗽了一声,立时,正在害偏头疼病的杨书印忽一下坐了起来,朗声说:“来吧,如意。我知道你要找我的,我知道。”杨如意微微一笑,大步走进屋去。他进屋来很平静地往椅子上一坐,看了看靠床坐着的杨书印,说:“老叔病了?”杨书印马上摘掉勒在头上的湿毛巾,说:“头痛脑热的,也没啥大病。”说着,话头一转,很关切地问:“出事了?”“出事了。”杨如意点点头。“事很大……?”杨书印又问。“可大可小。”杨如意说。“说吧,如意,只要你言一声,老叔跑断腿都没话说。需要找谁,你说了,咱县里有人……”杨如意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不慌不忙地说:“老叔,你以为我是来求你的,你以为我非求你不可。不错,那边又查我的帐了。你也许会在上边做些手脚,这都是可能的。你以为这一回我离了你就办不成事了,就垮了……”杨书印故意沉着脸说:“这娃子,事都弄到这一步了,还说啥硬气话?叫老叔帮啥忙你说了。老叔这一辈子就图个混人,咱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你说吧,天大的事老叔给你撑着。”杨如意笑了笑说:“老叔放心吧,那边的事我自己能了。老叔三番五次帮我的忙,我也得谢谢老叔。”说到这里,杨如意翻眼看了看杨书印,“老叔,我花钱弄了个‘材料’想给老叔看看,也算是对老叔的报答吧。”“啥材料?”杨书印很有兴趣地问。“几句实话。老叔,现在实话也要用钱才能买出来。我是花了些功夫的。老叔,你想听不想?”杨书印沉默不语。他想,这娃子是不是想报复他?杨如意从穿在身上的考花呢大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来,又是很平静地翻开几页看了看,接着念道:“一九六七年阴历五月十四,你在河坡的苇地里奸污了花妞姑。那年花妞姑才十七岁,她去苇地里找粽叶去了。那会儿四奶奶病得很重,想尝尝粽子,花妞姑就去苇地里给她娘摘苇叶包粽子,可你却把她糟蹋了。你是有预谋的,不然你不会到苇地里去。当时你给了花妞姑五块钱,花妞姑不要,她哭着走了。你又在半道拦住她,不让她哭,一直到她不哭的时候你才放她走了。后来你让队里花钱葬了四奶奶,又暗暗地托人把花妞姑嫁到远处的煤窑上去了。你以为你干得很妙,没人知道这件事。可你万万想不到那苇地里还趴着一个孩子。那孩子二十年之后才告诉我这件事,你也用不着想那孩子是谁……”“你胡说!”杨书印像遭雷击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手抖抖地指戳着杨如意。“别慌,老叔,你别慌,听我念下去。”杨书印愣了一下,又慢慢地很沉稳地坐了下来,摆摆手说:“念吧,娃子,你好好念吧。我听着呢……“一九六八年阳历七月五日,你伙同公社(那时叫公社)粮管所的所长非法倒卖队里的公粮一万四千斤(小麦)。当时队里的干部有六人参与。据当时参与的人说,倒卖公粮的钱大部分落入你和粮管所所长的腰包,他们仅是跟着吃了一顿酒饭,屁也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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