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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种好庄稼就可以吃饱肚子了,然后像往常那样小打小闹地收些鸡子去卖。虽然收益不大,天长日久或许会娶上一两房媳妇,这不就够了么。可是冥冥之中分明有什么在逼他们,他们是逼急了才这样干的。每当他们从村街里走过,就觉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被烧着了,烧得人发慌发急。日子呢,又似乎特别地难熬,叫人忍不住想些非分的念头出来,是坑是井都想跳。他们是受不住了,着实是受不住了。林娃是愚钝些,可愚钝的人一旦心头烧起来是很难熄灭的。他一坐在牌桌上就两眼发直,只知道就那么赌下去,一直不停地赌下去,仿佛输赢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旦到了输光输净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垮下来了。眼前一团漆黑,没有路了,他觉得一点路也没有了。河娃是精明些,人也是不笨的。然而他的小精明一下子就落到人家的大算计里了。他不明白二拐子是怎么赢的,始终也没有弄明白。越不明白的时候他就越想弄明白,于是他越陷越深,一直到输光输净的时候他还是不甘心的。可他忘了他最初是想赢钱办造纸厂的……这晚,两人回到家里,林娃闷闷地说:“没啥屁活头儿了?”河娃也说:“没啥屁活头了!”“死了吧。”“死了吧。”林娃说着从腰里拔出刀来扔在桌上,河娃也把刀扔在桌上,两人都看着那磨得明晃晃的尖刀。那刀原是准备对付二拐子的,生怕他玩玄虚,可他还是玩了玄虚……林娃说:“你扎我一刀,扎死去屁!”河娃也说:“你先扎我,扎死去屁!”赌输了,欠了一屁股债,还有什么可说呢。林娃觉得这日子没啥活头了。屋里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除了床和那些破烂被褥就没啥东西了。人落到这种地步还活什么?河娃却觉得这一辈子活得太窝囊。托生个庄稼娃子,从小到大,甚也没见过,甚也没吃过。不张忙是穷,张忙还是穷。本心本意地想干出点什么,到了却又弄个净净光光,真他妈还不如死了哪!一想到死,那过去了的岁月像水一样漫过来了。娘眼瞎,眼瞎却不耽误生孩子,于是两个肉蛋整日里在土窝窝里滚,滚着滚着就滚大了。爹的脾气暴,也不大顾家,俩娃子跟着瞎眼的娘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幸好那时各家的日子都是苦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心里也就没有什么受不了的。那时弟兄俩常到后沟里去割草,那里草多些。日子么,自然是很寡的。可后沟里有个放羊的小妞,两兄弟割草割累了的时候,就跟邻村那放羊的小妞说说话。也没有什么别的,也仅仅是说说话,那日子仿佛就过得快了些。那扎羊角辫的小妞太阳落山时就赶着羊回家去了,两兄弟也背着草往家走。第二天又见面时,还是说说话……这便是两兄弟一生中唯一的有点色彩的东西了(后来听说那长大了的小妞嫁出去了,他们再没见过面)。两兄弟大了,不到后沟割草了,又整日的扛着锄下地干活,一晌一晌的熬日头。再后爹死了。爹是盖房时累死的。爹活着的时候不显什么,爹一死过日子的分量就显出来了。撑起一个家是极不容易的,娘眼瞎,除了做做饭看看门,不抵什么用的。眼看着政策宽了。各家的日子都渐渐好起来了,可两兄弟拼命折腾也还是家不像家,人不像人的。每每听见村里响起娶亲的喇叭声,两兄弟就默默地蹲在屋里,谁也不出去看。瞎娘只会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要不就是拄着棍走出门去,一家一家地求着给人说:“他婶,给娃子说房媳妇吧……”两兄弟熬急了,也仅是抱住头打一架,直到打出血来才罢手。河娃想想还是有点不甘心。狗逼急了还咬人呢,人逼急了呢?他看了看破桌子上扔的刀,说:“哥,你吃过啥了?”“屁!”“你喝过啥了?”“屁!”“你玩过啥了?”“屁屁屁……”“没吃过没喝过没玩过,日他妈这一辈子一点也不值。要是吃过了喝过了玩过了,死就死了,也没啥可惜的。好死也是死,歹死也是死,不如死个痛快!……”突然就有遥远的声音从心里飘出来了:带肚儿带肚儿,掉屁股!带肚儿带肚儿,偷红薯!人这东西是很怪的。四千多块钱一下子就搭进去了,那会儿只想到死,觉得什么都完了。可过一会儿就又愤愤不平,心里的热血一阵一阵地往上涌。觉得这世界太不公道,太对不住人了。河娃眼绿了,脸也绿了,那神情仿佛要把地球戳个窟窿似的!林娃心里的欲火又被兄弟扇起来了,牙咬了又咬,终了还是那一个字:“屁!” 六十九有人说,那楼房里的第十间屋子根本不是屋子,是走道。你顺着走道往前走,就走到地下面去了。地底下还有一间更大的屋子,屋子里布满了销魂蚀骨的血腥气。一走进这间屋子你就出不来了……千万别进这间屋子!------------------16 七十村子突然有些活气了。黑子家的带子锯很昂扬地响着,不知是修好了还是怎样,反正不那么难听了,冬日的阳光照在村舍上,好似也有了点亮光。村街上,那条人踩马踏的土路也显得平展了些。鸡们、猪们很轻松地在村路上觅食。来往的行人高声地打着招呼,那笑呢,是很有些含意的。于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像风一样地在村子里悄悄传开了:“听说了么?鳖儿犯事了!说是已经抓起来了。”“哟,怕是罪不小吧?”“了不得,可了不得,听说是诈骗几十万呢!”“老天哪!有恁多?”“说是五花大绑捆走了!……”“看来事儿不小,他糟蹋多少女人哪!”“早些时,鳖儿回来,我就看他脸色不对……”“怕是要崩吧?犯这么大的罪。”“怕是要崩……”这消息是大碗婶的儿子大骡从城里带回来的。他只说如意怕是要犯事了,那边又查他的帐呢。大碗婶狗窝里放不住剩馍,也就慌慌地四下张扬开了。话说了不到一个时辰,村里人便全都知道了。在田边、地头或是农家的小院里,到处都闹嚷嚷地在议论这件事情。你说,我说,他说……忽然就觉得气顺了许多。午时,不知谁家放了一拴长长的鞭炮。火鞭像炒豆子一般“噼噼啪啪”响了许久,村街里飘出了喜庆的硝烟味,鞭炮声刚响过,又有人在自家院子里高声唱起梆子戏来,哑哑的喉咙,粗粗的嗓门,一声:“辕门外三声炮……”唱得有板有眼。谁都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却又不肯往细处说,只有各自心里明白。好事的大碗婶像喜疯了似的,在村街里侧歪着大片子脚脱脱脱一趟,脱脱脱又一趟,来来回回地走,一遍一遍地学说,竟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胸前那像瘪了气的皮球一样的大奶子一甩一甩的,连衣襟上的扣都没系,大敞着怀就跑出来了。她那张灰灰的紫茄子脸上塞着块大红薯,走着吃着,吃着说着。有人的时候她少咬两口,没人的时候多咬两口,糊糊粘粘的塞一嘴红薯,噎得连话都说不清爽了。她腰里也像是掖了根扁担似的,胸脯扛得很高,只见奶子忽闪。走了那么几趟,仿佛还不过瘾,终于忍不住跑到罗锅来顺搭的草棚前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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