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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有赏拿自然是高兴的,贵妃也很乐意为今儿添一重喜气。螺钿炕几上原本摆着水仙条盆,年下屋子暖,烘得蹿了好些花箭出来,仿佛无尽繁华着锦皆不远似的。
&esp;&esp;懋贵妃作养得宜的手,牵引过一片碧叶于掌心摩挲,徐徐道:“东西六宫皆是主子的嫔御,自然同被主子福泽。”贵妃顿了顿,瞧一眼宁嫔,眼波回转,“承妹妹的贺了。此番清算舒氏,妹妹的阿玛在前朝为主子膀臂,立了大功,眼下正是得主子器重的时候。妹妹的好日子,不也在眼前么。”
&esp;&esp;宁嫔听了这一遭,早就心花怒放,只是小心翼翼觑了眼贵妃的神色。姣好端稳的眉目在雪光下生出几分清冷,连唇角宛转的笑意都显得发虚。她仔细思忖了会子,方清清爽爽地答:“哎,贵主子这是说的什么话?阿玛身为人臣,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后宫中贵主子摄六宫事,一应事宜,皆仰仗贵主子。”
&esp;&esp;这话说得贵妃很受用,在这后宫里头过日子,圣宠固然重要。可是哪一个能保圣宠不衰?主子的心思难以揣摩,圣恩今日来明日走,一时的繁盛过后还剩下什么?所以最打紧的还是识时务,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么?知道谁是六宫里最大的树,可以依附,比什么都重要。
&esp;&esp;贵妃含了几分赞许的笑意,和声道:“怪道我见了宁妹妹,便觉着亲切。譬如这水仙,寒冬腊月的,旁的花都谢了,它开得比谁都要好。三春胜景固然热闹,可那热闹长久么?咱们阿玛在前朝替主子分忧,往后我只将妹妹当亲姊妹来看待。”
&esp;&esp;山回路转
&esp;&esp;到了戌时二刻,外头开始稀稀疏疏下起雪珠子来,打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摇光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完酒膳,便悄悄退出了殿外。天色灰暗,乌色的浓云横陈在天际,细小的雪珠子跟爆竹似地,噼啪作响。她深吸了口气,照例捧了药,上养心殿去。
&esp;&esp;其实皇帝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按理说褪了层皮,只需要静静等新的皮肉长出来就好,实在不必上药了。只是这几天没找着时候说,也没人教她该怎么说。摇光边走边琢磨,青缎的软底鞋踩在一层薄薄的雪珠子上沙沙作响,北风便不饶人地扑面而来。掌灯的苏拉们逐渐将长街点亮了,逶迤的红芒无边地漫漶开去,两侧万仞的宫墙便在这一片溟蒙里肃穆而沉默地矗立着。其实慈宁宫离养心殿并不远,可她觉得这条路骇人又漫长。
&esp;&esp;转过养心殿的影壁,鹄立在天棚下的四儿便堆着笑迎了上来,替她打起伞,将人接到了廊下,“姑娘来啦?真真是比那自鸣钟还要准时呢!这见寒天气,姑娘也该打把伞才是。”
&esp;&esp;摇光抿嘴一笑,道了声谢,将手捧着的盘子先交给了苏拉,自己在廊下掸干净雪珠子,冷风砭骨,这四九城里尚且是这样,那阿玛额捏这一路往宁古塔去,那样的年纪,又该是什么情形?
&esp;&esp;“多谢谙达,临出门时这雪珠子还不是很大,谁成想竟这样会落,跟放炮仗似的。”她没瞧见德佑的身影,弥勒赵也还没来,便奇道:“今儿敬事房不递牌子么?”
&esp;&esp;四儿说不是,“这不再过三日就是冬至。嗨呀!冬至可是大日子,主子得上天坛祭天去。您也知道,祭天前不得斋戒个三天嘛,依咱们主子的脾性,今儿八成是不会翻牌子啦。赵爷今儿来得早,里头主子正与宁嫔主子说话呢。”
&esp;&esp;“宁嫔?”
&esp;&esp;“可不是!”四儿压低了嗓门,很乐意给她普及普及这些后宫里的主子们,“这位眼下可金贵着呢!您知道宁主子阿玛是谁么?嫔主是绰奇绰大人家的姑奶奶。鄂、托二位大人在前朝得脸,帮着主子爷办了舒氏,主子自然抬举姑奶奶们。”
&esp;&esp;也不知是不是在冷天里走了一程子,摇光只觉得脑子昏胀,“办了舒氏”四个字仿若一声惊雷,霍然在她头顶炸响。仿佛是努力想压抑的东西最终喷薄而出,她直犯哆嗦,极力平稳着自己,盯着他问:“哪个舒氏?”
&esp;&esp;四儿不明就里,说:“还有哪个?自然是舒宜里氏了。那样大的人家,说散就散了,啧啧啧,您说这是不是天威凛凛?不过硕大人犯了那样大的过错,主子狠下心来罚,也是应该的。”
&esp;&esp;“您也觉得舒宜里氏罪孽深重吗?您也觉得舒宜里氏犯下了不可容恕的滔天大错吗?”摇光紧紧地看着他,这是她天涯霜雪
&esp;&esp;摇光倒吸了一口气,果然皇帝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从前不知道,只觉得紫禁城都散着光,阿玛每日入宫那是为天子效力,无上荣光。现在想一想,皇帝好像也没想得那么威武,也许之前她臆想出来的皇帝更靠近庙里的大佛,在香雾缭绕里只觉得他庄严。前头的皇帝她不知道,没法儿评,当今这一位,真是爱挑刺,爱抽冷子,缺德到家了。
&esp;&esp;摇光俯下身说:“奴才并不知道具体时辰。今日老主子跟前有吩咐。万岁爷和宁主说话的时候,奴才正在外头候着。”
&esp;&esp;皇帝品了品她这话里的意思,倒很会为自己开脱。就是说来晚了来早了并不是她的错,三言两语把责任给推到他和太皇太后身上,顺带一个宁嫔,真是耍滑推诿的高手。
&esp;&esp;皇帝沉下声来,“今日是朕得闲,若是机务繁重,朕还要专门空出时间等着你么?你须记着,你这差事乃是太皇太后所派,你一人来迟,非但耽搁了朕的时间,也让太皇太后记挂留神。犯了错便好好思过改之,还向先前那样寻个没人的地界儿哭一通,好看么?”
&esp;&esp;这一通话洋洋洒洒地说下来,摇光觉得心里堵得慌。原来在这万仞宫墙下动辄都是有错。是真的有错吗?也许只是你不顺眼而已。
&esp;&esp;而在一旁站着的德佑呢,其实很有些可怜这位姑娘。要说这位主子爷,宽仁下来也是真宽仁。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得罪了主子爷,今儿这是有意为难她。不过主子爷到底还是主子爷,这么大一段明显自知理亏的话不痛不痒的说下来,还是这样的理直气壮,这才是应对得了朝堂的人君风范么!
&esp;&esp;摇光直声回道:“太皇太后、万岁爷皆没有告诉奴才什么时候该来。奴才不敢妄揣上意。”
&esp;&esp;皇帝不由嗤道:“敢情朕的话,你是一句也没有入耳啊。朕常听说舒宜里氏有反骨,原来从没有将天家放在眼里。”
&esp;&esp;摇光敛着眉眼,“奴才不敢,舒宜里氏更不敢。”
&esp;&esp;“朕看你是没什么不敢的吧!”皇帝冷冷哼了一声,“太皇太后念着与你玛玛的姊妹之情,免你随着亲族受苦流亡。若是你再不惜福,任谁也救不了你。”
&esp;&esp;这是她的福气么?她倒宁愿去宁古塔,纵然苦寒,一家子的全着的。人人都说她舒氏的罪过,这无可厚非。可是为人君者,坐了天底下最高的位置,难道仅仅是“常听说”三个字,便能轻易断了一家的罪么?
&esp;&esp;摇光心中有一股气,郁结着的气,一再极力压制。毕竟清醒地活着总要抑制些什么,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想,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怨。今儿索性放肆一回吧,大不了就是一死,舒宜里氏死的死,散的散,也不差她一个。
&esp;&esp;下定决心,事情就好做。她深深向皇帝叩首,皇帝就这么打量着她,等着她的辩白。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今儿早晨见着的时候便觉得,虽然人看着并不很顺眼,但是那朗脆的声音,自有一股出尘的清冽浩荡气,这也许就是老太太所说的生命的广阔,又或者,这是尚未在深处的尘世里滚上一遭的、脆生生的旗人姑奶奶,敢想敢做,豁得出去。
&esp;&esp;只听她说:“奴才见识浅薄,阿玛曾教我,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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