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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故人
&esp;&esp;二人在厅堂中分宾主坐定,宰相李林甫摒退众婢女家仆,从刘尚宫手中接过一封宫中的密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字,他凝视良久,才将阅后的信笺投入炭盆中焚毁,起身拱手道:“请刘尚宫回去之后代我转告惠妃娘娘:臣能有今日,皆是仰仗娘娘举荐提携,不敢有一日稍忘娘娘深恩。此事臣定当不负所托,但请娘娘放心。”
&esp;&esp;刘尚宫微笑颔首,因不便在外臣宅邸久留,当即起身告辞:“娘娘的意思都在信中,李相公既已知晓,我也就不多打扰了。李相公为寿王殿下尽心竭力,娘娘一直都看在眼里,来日一旦东宫易位,娘娘与殿下都不会忘记您的这份功劳。”
&esp;&esp;李林甫面北而立,躬身向宫城的方向深深一揖,随后亲自将刘尚宫送至府门处,态度极尽谦恭。他虽是宗室后裔,起初却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千牛直长,后因其舅姜皎的引荐,升任太子中允,累迁国子司业,又经御史中丞宇文融提携,引他与之同列,拜为御史中丞,历任刑部、吏部二侍郎,如今高居宰相之位,靠的却是武惠妃的大力提拔。所以,尽管刘尚宫的官位远低于他,这位李相公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的。
&esp;&esp;紫芝吃完了两根糖葫芦,正坐在马车内无聊地摆弄着竹签子,听到脚步声便掀开车帘向外看去,笑盈盈地问道:“尚宫大人,咱们还要去哪里呀?”
&esp;&esp;“逛了这大半天,吃了那么多东西,你都不觉得累么?”刘尚宫轻移莲步,示意随行的内侍准备驾车,又对紫芝笑道,“以后啊,你就应该自己去开一家铺子,雇几个手艺好的大厨,把油锅就支在你面前,你想吃什么,好随时吩咐他们……”
&esp;&esp;刘尚宫方欲登车,口中的话却戛然而止,怔怔地望着街对面那一抹长衣如雪的身影,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是他么……那疏朗的眉目,英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庞,疏狂傲世的铮铮风骨,一切似乎都与从前并无不同。腰间所佩的也依然是那柄古朴的宝剑,然而他的眼神,却又为何会如此陌生?
&esp;&esp;见到刘尚宫,街对面的年轻男子亦是一怔,然后缓缓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自己昔日曾无比倾心的女子,一时百感交集。漫长的凝望,时而有路人穿行而过,步履悠闲的,行色匆匆的,在两人交错的视线中织起一道道屏障。往事,如闪电般照亮心底——营州桃花坞,十六岁的少女与十五岁的少年,相遇,携手,然后离别……
&esp;&esp;真的是他么?刘尚宫几乎不敢相信,不禁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阔别七年有余,他们彼此都改变了太多,包括容貌性情、襟怀理想,以及人生的际遇与命运。她不敢确定,面前这个潇洒挺拔的青年男子,就是当初桃花坞里那个清秀寡言的少年宋君平。
&esp;&esp;然而,那人却没有一丝犹疑,走上前来清晰地唤出她的名字:“阿澈。”
&esp;&esp;“君平……”刘尚宫声音微微颤抖着,抬首看他时,眼神竟是那般悲欣交集,“你……你怎么在长安?”
&esp;&esp;宋君平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凝视着她,问道:“阿澈,这些年……你在宫里过得还好吗?”
&esp;&esp;“很好……很好啊。”刘尚宫深吸了口气,竭力保持着平静如常的笑容,“你知道么,如今我已是尚宫局的正五品尚宫,又蒙陛下和惠妃娘娘垂爱,宫中没有一个人敢欺负我。我现在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养家,还可以……”
&esp;&esp;“阿澈……”宋君平微微摇头,打断了她言不由衷的话。然而这重逢如此仓促,待要再开口时,却不知此时此刻该对她说些什么。
&esp;&esp;他,本来就是一个在女孩子面前拙于言辞的人呢。想到这里,刘尚宫不禁低头笑了笑,一颗在深宫中打磨得日渐冰冷的心,竟也忽然变得柔软起来,于是又问他:“君平,你不是在云浦山庄跟随萧公习武么?怎么……怎么会来长安呢?”
&esp;&esp;“师父派我来办点事。”宋君平简练地回答,又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一座宅院,“那座宅子是师父早年在长安置办的,如今我就暂住在那里。”
&esp;&esp;刘尚宫点了点头,仿佛还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沉默半晌,却终究只是问道:“慕容娘子……她还好吗?”
&esp;&esp;“师娘她很好。”宋君平淡淡一笑,声音中似有叹息的意味,“师娘性情疏淡,那一身绝妙的医术与武功,这些年来除了自己的儿女之外,就只教过你一人。她时常和我提起你,说你本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皇宫虽富贵至极,却未必适合你。”
&esp;&esp;刘尚宫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别过头去,悄然引袖,拭去眼角处那一点晶莹的光。
&esp;&esp;随行的内侍冷眼旁观,见刘尚宫神情大异于往常,生怕她因儿女私情而误了正事,便走过来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道:“尚宫大人,时候也不早了,娘娘还等着咱们回去呢……”
&esp;&esp;刘尚宫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拳,长长的指甲几乎划破了掌心处的细嫩肌肤。骤然而生的尖锐痛楚令她清醒,她定了定神,努力微笑着,用最平静的语气对宋君平说:“我还有事,现在必须得回宫了。君平,等你回云浦山庄的时候,替我向慕容娘子问候一声吧。”
&esp;&esp;宋君平颔首答应,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阿澈,你自己多保重。”
&esp;&esp;刘尚宫艰难地仓促转身,登车之前,却又再次回首凝望那年少时曾经喜欢过的人,目光无限温存。
&esp;&esp;“君平。”她说,“我真的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你。那年你到我家来提亲,我之所以没有答应,并不是……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我只是不希望像其他女孩子那样,随随便便地就决定了自己的一生,然后一辈子困在家中,每日只是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说什么都已经太迟,可我还是想亲口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esp;&esp;“你有你自己的难处,我都明白。”宋君平侧头避开她的目光,眉宇间的神色复杂而辽远,“阿澈,你天资聪颖,禀赋过人,绝不应该如寻常女子一般,把终生的精力都消耗在琐碎的婚姻与家务中。我宋君平喜欢的,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阿澈。所以,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不怨你。”
&esp;&esp;刘尚宫释然地笑了笑,步履一如往日般优雅轻盈,直到置身于马车幽暗的车厢内,才疲惫地闭上眼睛,双眸中有两行清泪簌簌滴落。紫芝乖巧地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惊讶地看着这个精明而强势的女子流泪时的柔弱,良久,才鼓起勇气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仿佛要给她以安慰。
&esp;&esp;马车行至宫城之北的重玄门,刘尚宫取出一面小小的铜镜,仔细拭去颊畔泪痕,片刻后便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与从容。紫芝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十余名内侍正牵着马等在宫门外,不禁惊讶道:“尚宫大人,你看,宫门怎么全都关了?”
&esp;&esp;此时才过申时,距离宫门正常关闭的时间还有将近两个时辰。见是宫中高级女官的车驾,负责守卫宫门的监门校尉忙上前来解释:“请刘尚宫略等一等。陛下有旨,封闭宫城四周所有大小宫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esp;&esp;“哦?”刘尚宫秀眉微蹙,如同其他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一般,露出几分讶异的神色,“敢问校尉,可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么?”
&esp;&esp;监门校尉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太子谋反,半个时辰前与鄂王、光王带兵披甲入宫,走的就是这重玄门。陛下龙颜震怒,只怕没多久,这朝中就又要变天了……”
&esp;&esp;☆、谋逆
&esp;&esp;太子李瑛率众兵将披甲入宫,行经宫城北部的重玄门,进入青蔓
&esp;&esp;长安城东北角,朱雀大街东运筹
&esp;&esp;张嫣嫣敛容正坐,把盛满木瓜果肉的瓷碟移到李玙面前,指了指自己适才摆出的六芒星,冷静分析道:“除了殿下您自己之外,朝中最有势力的也只有这六个派系——废太子李瑛、寿王李瑁、盛王李琦、礼部尚书兼中书令李林甫、右监门卫大将军高力士、以及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牛仙客。牛仙客虽素与李林甫亲善,在立储一事上却始终摇摆不定,而且他出身微寒,拜相前曾屡次被世家子弟排挤,殿下若想笼络他以及他身后那一批极富才干的寒门子弟,应该并非难事。高力士乃天子近臣,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行为处事又难得的不偏不倚,殿下想要获取他的支持,就不能像对待寻常人那样诱之以利,而是要设法以自己出众的才德品行,去争取他的信任与赞赏。李林甫立场鲜明,世人皆知他是寿王一党,然而此人奸猾阴险,背主求荣的事绝对做得出来。此外,盛王年少而居高位,难免……”
&esp;&esp;听到此处,李玙忽然出言打断:“寿王与盛王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又为何将他们分成两派?”
&esp;&esp;“亲兄弟又如何?”张嫣嫣微笑反问,“昔年武惠妃接连三子夭折于襁褓之中,诞下寿王后便不敢再把爱子留在自己身边,而是送到陛下的长兄宁王府中抚养。寿王自幼生活在宁王夫妇身畔,直到十一岁时才被接回宫中,与盛王这个同母兄弟又能有多亲近?更何况世事难料,人心易变,盛王身为武惠妃次子,无论陛下是立长还是立贤,这储君之位都落不到他头上。陛下最重兄弟友悌,依妾愚见,殿下不如私下里对盛王多加亲善,再时时施以美言,一来可以赢得陛下的好感,二来……长此以往,盛王与寿王之间必生嫌隙。届时他兄弟二人鹬蚌相争,殿下则可不动一兵一卒,坐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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