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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柳亚东没拽住他,也没等到他回,扭头出神庆幸了会儿,昂头的东西自己也就知情知趣地垂萎了。
&esp;&esp;胡自强从遮着布帘的足疗店出来,左顾右盼神色惶惶,不像嫖完像偷完;窑姐纹了细妖妖的柳眉,嘴搽大红色,青青的绉绸裙从染缸里捞出来没拧般鲜,滑雪袄外披,粉点塑料拖鞋圾拉着,背后的灯牌五光十色。她人蛮讲义的,顾念胡自强是头回嫖,收了钱还能出门送送。她母亲般体己地理胡自强不整的前襟,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又拍下他屁股,大大方方地弯着眼睛笑。
&esp;&esp;沿街小吃摊净是三小,多卖碱面和卤味。兰舟柳亚东热炒摊上点了蒜薹炒肉、青椒鸡杂,就着份隆高的白米饭。他俩坐上桌,遥遥看胡自强面色由虾粉变作微微酱色的紫。根本就一色鬼臭流氓,真刀真枪了,还这么纯得犯蠢。就都没忍住笑。葱姜爆香的油烟在头上缭绕,柳亚东还顺势来了两个响喷嚏。兰舟提醒柳亚东:“等会你别笑他太厉害,我怕他以后有阴影。”这话其实更毒,兰舟向来蔫儿坏。
&esp;&esp;“有数。”柳亚东嘬着卫生筷,拽纸堵鼻子,闷闷地擤,“还用得着我笑么?那傻逼的样儿。”
&esp;&esp;胡自强比他两个都大,今儿整整十八,身无长处,亟待学好拳脚早点谋生。他这人是闷着骚,一寝四个受他祸害,听他冷不丁的荤笑话,看他往练武日记上偷画硕如银盆的奶子屁股。睡他上铺的罗海倒了八辈子大霉,指甲盖掐出来似的一对眯缝眼,功夫差人又胖,一摸他前胸后背,膘肥肉软,能望梅止渴,能以假乱真。晚上准点熄灯了,三番几次嬉闹起来。兰舟柳亚东就得掺进去“救”下清白尽失的罗海,再指着始作俑者骂:胡孙儿我发觉你就是个无敌臭流氓。胡自强不反驳,脸发红,又不是那种惹嫌的涎脸涎皮,他说:我、我这是正常的生理欲望。
&esp;&esp;他勤摸,勤换裤衩,艰辛寂寞地成了年。他拳脚还是稀烂,谋生谋死根本是道阻且长,但对女性胴体的热盼,是由丹田发芽抽枝,到茂盛得急不可耐了。申请了一月半天的短假,遭生活老师一通审视,准许了,就拿上一卷攒住的零钱,迎头扎进了素水县城出名的小仙窟。那造型神异的器官,重叠的姿势,那个动静,胡自强在脑子里模拟过上百遍,实际操作起来却依然稚拙得几乎愚蠢。他又满以为自己会快乐,会男性自尊大为餍足,会飘飘然如异物破土,结果确实慌得沮丧,沮丧又在羞愧里漂泊。
&esp;&esp;他回想起自己十岁,家里糊墙的报纸颤巍巍脱页,露出了一角火辣的西洋女郎那回。彼时他爸站上床,两腿上密布溃烂的痈疮。他朝掌心啐口唾沫黏回那一角,没说话,过会儿,又回头朝他赧然一笑,透露了这是当年谁的杰作。那笑里的窘促特别久违,濡湿了他濒死的气象,显得他特别健康、正常。他觉得人是该这样的,常为贲起的欲望而饱尝羞愧。
&esp;&esp;天是枚蒙灰的金丝玉。整正裤带,闻衣服上留没留妖冶的味道,甚至没敢回头望那窑姐。胡自强掀了下裂口子的嘴皮,揣着兜,快快步向对过。
&esp;&esp;兰舟零钱很少,在食品店里买了五寸大小的奶油蛋糕。一周粉白,一周亮黄,缀着些油蜜密的杂果,当中以草莓酱歪歪写了枚楷体的寿,红艳得平白奇诡。冰凌凌的冷风惊掠,柳亚东缩着脖子裹紧外套,盯着那字儿,心里乐,想说,根本就像是庙里堆凝的烛泪嘛。又想,这家过大寿还订这么小个蛋糕?真够可以的,比我们几个还穷酸。
&esp;&esp;“生日蛋糕要提前订,我就买了他们的做好的,写寿了,刮掉就一样的。”兰舟把小袋儿里的小蜡烛取出,轻轻插进中央,说:“意思一下,留一块带回去给胖子。”
&esp;&esp;柳亚东掏了打火机,遮风点上蜡烛,没忍住笑:“能一样么?”
&esp;&esp;“哎一样一样!真的,一样的。”胡自强摆手表示不介意,拿卫生筷擓了点儿奶油抵进嘴,星点粉白蹭在了他嘴角,更显他肤色黑黄,“甜得很。”
&esp;&esp;柳亚东把蛋糕往他眼跟前一推:“吹了吧,蜡要滴了。”
&esp;&esp;胡自强心虚,这才是他第二次吃生日蛋糕。温情的东西一旦失而复返,尴尬反倒大于了愉悦。他搔搔发顶,手顺到下巴一搓,揪住冒头的细茬,绊了舌:“许、许愿是吧?”
&esp;&esp;兰舟手挡来风不让火头乱晃。柳亚东手撑下巴,说:“随你呗。”
&esp;&esp;胡自强又为难,“我许个什么好呢?”
&esp;&esp;“哎。”柳亚东被逗乐,摸烟的手都停了,“问了还叫许愿啊?你逗呢。”
&esp;&esp;“那你们有什么想许的,我让你们吧!”
&esp;&esp;换兰舟叹气,说:“快点吧你别迂了!火要灭了。”
&esp;&esp;“好好好!”
&esp;&esp;胡自强叠握起同样厚茧丛生的两掌,抵住下巴闭上眼。黑还是黑,没丁点儿亮处可循。几秒的默默再睁开,所谓祈盼又无所谓是什么的,愿算许了。胡自强凑近抖摆的焰头,躲了下才吹熄,明黄作暗,白烟一细缕。褪色般一霎时的麻木,急速滋生又急速凋零,纷纷沉滞了,他才说:“行了。”人生一回的十八岁生日,也就不痛不痒地过完了。
&esp;&esp;这会儿才是漆黑,县郊马路寂蔑,早城市一步灭绝人迹。为不违规记过,要在门禁前穿好校服校裤返回武校,武校远在县郊螺丝岗,得乘路牙边三两泊着的三轮蹦蹦回去。蹦蹦车身旧如打锈的铁匣,烧柴油,车主多有张蜡黄奸猾,但时刻带笑的粗脸。夜里招活儿捱寒,多穿军大衣雷锋帽,对街喊声“走不走”,他们一拧龙头就来。对口音不详的外县人,费用通常两倍起要,被要求折价,就佯装抹个零。对本县人,本分要价也难免一番斡旋。车主是个老头,按闸睨眼三人,望眼着天说:“县中二十,天——”
&esp;&esp;“抢啊?”柳亚东环臂挡风,嘴巴冻得乌发青:“十块。”
&esp;&esp;“哪有你这个价咧?!”老头皱眉,愤慨道:“好呀一下就给我干掉一半,没有这样讲的呀,三个人十五好吧?天也冷!我不跟你们多讲多受罪好吧?”
&esp;&esp;柳亚东扭头走,“不行算了。”
&esp;&esp;兰舟跟着转身走,胡自强快步跟上,正要问句“哎真走路回去啊”,就听一声鸣笛,老头背后拖长音:“哎哟——走哦!赔本也要做买卖哦。”,老头还是赚的。
&esp;&esp;“和平路的龙虎武校。”三人翻身上车,呼出白汽,薄铁皮上踩出咚咚的短促反响,“麻烦你不用送到里头,到机床厂南大门我们下。”兰舟说。
&esp;&esp;“是看大冷天的。”老头拧方向掉头,车子嗡嗡,向前一趔一趔,“你们三个小伢,平常没有这个价的。晓得吧?”
&esp;&esp;柳亚东掏了张五块的皱瘪瘪的票子,要再掏下一张,兰舟扥了他手背一下。
&esp;&esp;初入武校不分班组,一律先练棍棒。簇新的长棍规格标准,看着是光滑雪亮的象牙色,不必一到两个月的挥打与浸汗,就熟成了淡淡的米红,头部与手握处色泽更深,甚至有沟壑与包浆;男孩手掌也逐日跟着棍棒成熟,原先像生宣般平整,纵横着命运的罗纹,日复一日地练,纹路擀消,由一层血泡变做淡黄的厚茧。茧是琥珀的质地,隔断了手心最原本的温软,变得硬。最好是别叫屈,武教不听,而会咬着钢哨愈发吼:加练一百不许停!谁惯的你们娇气样子?!来这里就是吃苦,是男人来就要能忍!不许停!
&esp;&esp;柳亚东吃他手掌一贴,感触不那么寻常,都说丝绒的质地能搔人心,没成想硬梆梆的也行。兰舟另只手从口袋里顺出五元的纸币,递给柳亚东:“你别掏了。”
&esp;&esp;柳亚东没理他,抽开手把票子透过小小的铁窗棱塞给车主,又扭头冲着胡自强:“我也没买礼物,当请你的。”
&esp;&esp;“正好啊。”接过车钱掖进内襟,老头又顺出根孬烟叼上,点上火,发动车,“你们是龙虎学生啊?”
&esp;&esp;“啊。”柳亚东坐下答话。椅子也是铁制,包的一层脏海绵碎得不成体统。窄得只能贴住人半张的屁股,坐着屈辱又不舒服。兰舟坐在他对侧,和胡自强挨着。
&esp;&esp;“放假来街上转转?”老头咬着烟问。
&esp;&esp;柳亚东回他:“我们没假,圈起来的。”抬手横着比划一道,又绕绕,说:“墙上还有铁丝网呢。”
&esp;&esp;“那还能是憋坏了偷溜出来的哇?”老头作惊奇貌,“听讲你们那块把人当畜生圈。”
&esp;&esp;话太难听也没谁多说,毕竟是个事实。兰舟开玩笑说:“对,偷溜的,回去要打断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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