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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玉卿呢?”
&esp;&esp;“我在这里。”颜幼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递给尚古之一把洗尽的鲜草药:“这个本地山民夏天常煮来喝,生吃也可以,防治咳嗽伤风,先生试试管不管用。”说罢,先塞了几片进自己嘴里。
&esp;&esp;“多谢玉卿。”尚古之学着他的样子,捏起几片叶子咀嚼,顿时皱起眉头,“怎的这般难吃……”顺手揪一撮递给安裕容,“来,来,少爷也来点儿,防患于未然。”
&esp;&esp;安裕容看看尚古之皱缩如苦瓜的脸,再瞅瞅颜幼卿面无表情淡然模样,接过去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么,再说玉卿一番辛苦,呃!”没料到那鲜草药既苦且涩,还带着一股酸腥之气,差点当场吐出来。一只手捂住嘴,硬着头皮咽下去,“呃,一番辛苦,不可辜负……”
&esp;&esp;颜幼卿翘起嘴角,三两下收拾好东西,拎起行李箱走在最前面:“趁着清早无人,这就动身罢。”
&esp;&esp;一把鲜草药不说对咳嗽伤风疗效如何,至少足够提神醒脑。三人一鼓作气,饿了边走边啃几口干粮,花大半日功夫,沿山脚向东,绕到奚邑城南墙对面,亦即曾经二当家驻守据点附近。
&esp;&esp;走得累了,临时歇脚,安裕容看颜幼卿始终眉目舒展,神色安闲,遂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轻笑:“四当家,当初咱俩交换人质物资的地方,是不是就在前头?”
&esp;&esp;“嗯。”颜幼卿指着侧面的杂树林,“树林后边就是从前咱们乘筏子的河沟,河沟对面是南城墙。这河沟是昨日那条河的支流,顺着山脚向东,源头在东面山坳里。山脚没法种庄稼,基本没有人烟。山里头反倒好一点,有几块凹地能种东西,还能打猎谋生,故而形成了几个小村落,你们是见过的。自从傅中宵占了山头,山民也都成了山匪,如今不知还剩下几家。”
&esp;&esp;尚古之适时插话:“古琅琊位于今奚邑东北,玉卿家乡想来离此不远?”
&esp;&esp;颜幼卿抬头向东眺望:“从前为躲避战乱,家里人从琅琊向南迁移,一直迁到仙台山附近。刚才说到河沟源头在东面山坳里,我家以前就住在那。”
&esp;&esp;安裕容搂紧他肩膀,柔声问:“要顺路回去看看么?”
&esp;&esp;颜幼卿摇摇头,神色不变:“咱们不一定顺路。况且,村子当初被傅中宵祸坏得不成样子,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要么死了,要么入了伙。如今大概都荒废了。”
&esp;&esp;三人稍息片刻,继续前行。安裕容毕竟年轻体魄好,且此前出入矿区常需攀上爬下,行来不甚费力。尚古之近些年确如他自嘲所言,算得养尊处优。连日奔波,长途跋涉,泅水渡河,山中露宿,如此几桩叠加起来,疲累生病实属正常。安、颜二人要背他,他坚持不同意,强打精神走到预计的留宿之处。
&esp;&esp;颜幼卿叫另两人在外等候,自己拨开洞口藤蔓,把里头清理一番。掏出火柴点燃枯柴,将路上采的野菊花整株架在火堆上熏烤,驱赶蚊虫之类。待安裕容扶着尚古之进入,洞内已然颇为整洁,地势较高处且有几张破草垫子,两个旧陶罐,似乎曾经有人在此停留。
&esp;&esp;“这个山洞是我从前无意间发现的。有一段时间,傅中宵和曹永茂不大信得过在山下驻守的老二,叫我过来监视他动静,我就躲在这里过夜。离驻地不远,但位置隐蔽。看样子这几年也没人来过。”颜幼卿将太过破碎的草垫子扔到火堆旁,解释道。
&esp;&esp;安裕容把衣裳铺在剩下的草垫子上,安排尚古之躺下。尚古之不肯服输,瘫软在地上还要挣扎说话:“那位傅司令,咳,年纪不大,也算是个人物,咳!咳咳!……可惜没走正道。”他这副样子实在滑稽,两个后辈均忍不住笑起来。
&esp;&esp;“先生且歇着罢,咳嗽可是又厉害了。”安裕容转头道,“玉卿,那草药还有没有,再给先生来一把。”
&esp;&esp;“咳!咳咳!你小子,是想报复我罢?咳……”
&esp;&esp;颜幼卿皱皱眉:“我现在进城,买点东西,顺便给先生抓点药。”
&esp;&esp;安裕容想起变暗的天色,问:“来得及么?”
&esp;&esp;“无妨,关了城门我也能出来。”
&esp;&esp;“昨日火车停在半道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开,你千万小心,早点回来。”安裕容心中虽担忧,也知这一遭非走不可,只多叮嘱几遍。反倒是颜幼卿,对于另外两人留守山洞十分放心不下,将如何保留火种,驱赶虫兽,炙烤干粮,烧开滚水等诸般事宜,罕见的啰嗦好几遍,最后在尚古之的揶揄笑声中被安裕容推了出去。
&esp;&esp;“抱歉……咳!咳!”尚古之咳嗽一阵,面露苦笑。药草到底只顶得了一时,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力正迅速流失,身体不适症状越发明显。
&esp;&esp;安裕容正蹲在洞口等颜幼卿回来,闻言回转身,将破草垫拆开,往火堆余烬里小心添上一把,又将装了热水的裂口陶罐递过去:“先生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esp;&esp;“万一……我是说万一……不要管我,你们自保无虞……”
&esp;&esp;安裕容摆摆手:“天无绝人之路。幼卿曾经屡次绝处求生,我很相信他,请先生也务必相信他。”挑眉一笑,“况且,先生当日既然随他出了总统府,难道想不到可能会有如今情形么?先生作此抉择,必是心中有无法放下之事,不计生死得失,也必须去做罢。”
&esp;&esp;尚古之默然。半晌点点头:“你说得对。”抱着陶罐喝了几口水,仿佛舒服不少,缓缓躺下。
&esp;&esp;“乘警几天前就开始查验铁路南北专线乘客,京师被抓的人,状况怕是不太好,否则祁保善的人不致如此笃定。我这一走,后患无穷。只希望不要连累海津的朋友才好。”尚古之话语沉重伤感,却也透出一股久历坎坷的从容坚定。
&esp;&esp;“自革命发端至今二十余年,热心革命者众,致力建设者寡。直至今日,炸弹革命、刺杀革命,仍时时蛊惑人心,搅动局面。革命成功可期,建设启动实难。此前我托你二人传话,是出京、北伐、谈判六字。须知出京是前提,北伐是手段,谈判才是目的。若要北伐,可借革命之余威;若能谈判,方得建设之契机。早年我唯知革命,后来乃图谋建设。其中艰辛之巨,不足为外人道……”
&esp;&esp;安裕容颔首:“先生若不能回去,革命好说,有的是人干,建设一事,多半要成镜花水月罢。”
&esp;&esp;“裕容,你果然最明白不过。逗留北方已无用处,我确实是想,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回去。”
&esp;&esp;“既如此,便请先生不要再说丧气话了。幼卿与我如此卖力,先生自己可也要不遗余力才行。”安裕容说到这,笑了,“先生且放宽心,我兄弟二人毕竟不是贵党同仁,实在没办法,也不会做那等牺牲自我保全阁下之事。最多抢出遗体送回南方……”
&esp;&esp;尚古之也笑了:“人死灯灭,一了百了,要你俩抢什么遗体。就地一把火烧尽,给我洒大海里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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