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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与列强领事馆自上而下的营救行动相对照,是南方各大报刊自下而上的追踪采访活动。自革命爆发以来,民间舆论发展如火如荼,比起北方,南方的新闻报刊业明显更加发达,仅申城一地,就有西人夏人所办正式非正式刊物不下百余种。在洋人被劫这样的大新闻面前,不论内外,记者们都拿出一流敬业精神,不辞辛劳深入前线,欲图得到更多的一手消息。
&esp;&esp;与这两方力量比起来,动静最小的,却是南方执政府。除去在初期发表了一份对绑匪进行泛泛谴责的通告外,再无更多动作。有心人都猜得出,南方执政府不单是在观望,更有可能是幸灾乐祸。事情发生在北方控制的兖州境内,若非新军把控不力,导致境内不宁,怎会生此祸端?从执政府的角度讲,巴不得列强与祁保善就此翻脸成仇,彻底决裂了才好。
&esp;&esp;敬业的记者们追到兖州奚邑,想再要前进,却是万分艰难了。一则仙台山复杂的地理环境,连丘百战这般与匪徒缠斗多时的本地军阀都怯于深入;二则新军统帅祁保善虽还没拿出明确章程,但已然下令兖州陆军常备军司令张定斋率兵包围封山,截断匪徒与外界的通道;三则此事毕竟风险巨大,像徐文约那般不但化险为夷,且因祸得福者,实属机缘巧合。为了一个新闻搭上性命,毕竟不值得。如此一来,那些曾近距离接触匪徒又被中途释放的原二等车厢人质,就成了各大报刊记者们最有潜力的采访对象。
&esp;&esp;有人胆小怕事,不肯多说,但总有人出于各种目的,知无不言。最先接受徐文约采访的几位,基本都是有亲友被匪徒掳走的,希图借舆论之力引起各方注意。因稿件由徐文约独家发出,于事实陈述、态度揣测上颇为谨慎,有些敏感内容,比如匪徒如何审问,如何筛选人质,特别是自称革命党人且被匪徒认可者,皆在释放之列,都做了模糊或省略处理。等到其他报刊记者想方设法采访到被释放的当事人,这些消息自然再也无法掩饰,顿时引发种种议论,众说纷纭。而其中最流行的一种猜测,便是南方执政府暗中做了幕后黑手,操控了此次事件,为的恰是于此南北对峙之际,令北方陷入泥淖,断掉列强对北方的扶持。
&esp;&esp;如此一来,此前一直镇定的南方执政府可坐不住了,当即组成代表团,北上兖州,宣称协助祁保善统帅及各国领事馆营救人质。为表诚意,还联合申城米旗国领事馆及该国所属驻申城铁路公司,带去了一份不对外公开的一等车厢乘客信息名单。
&esp;&esp;兖州奚邑东南部,有一大片连绵不断的山区,面积广达数千亩。其中最深最高的部分,因终年云雾缭绕,有若仙境,得名仙台山。仙台山实际不止一座山,而是相连成片好几座高度近似的山峰的总称。当中有一座体积不大,却造型独特,上下窄中间宽,两侧略有弧度,远望去颇似壶状,靠近顶端部分又自一侧额外支出一小截山岩,恍若倾斜的壶嘴,故被当地人称之为玉壶顶。
&esp;&esp;从进入仙台山,到爬上玉壶顶,安裕容等人足足花了五天,中间在途经的几个小山村里临时过夜。山村都还有常驻民居住,但很显然,居民与匪徒早已成为同伙,而山村也已成为匪兵们的大本营。对于人质们来说,这几日辛苦,平生未曾经历,却终究无可奈何,只得勉力挣扎。直至有女人小孩及年纪大些的,实在跟不上队伍,摔倒在半路上,甚至因无法忍受而崩溃大哭,匪兵首领终于大发善心,从村中拉出来几匹毛驴,让这几个人骑了上去。
&esp;&esp;骑毛驴同样是人质们平生未曾经历过的新鲜事,一个个胆战心惊东倒西歪,无形中为众人提供了许多笑料。包括他们自己,在适应了最初的颠簸之后,也慢慢安下心来。毕竟这已经是人质中的最高待遇了,连匪兵首领和师爷都没有牲口代步呢。
&esp;&esp;另一个重大改善,是终于吃上了正餐。早晚两顿饭,杂粮饼加野菜汤,分量不算充足,但也勉强饱腹。凭谁慰寂寥
&esp;&esp;经全体人质努力争取,安裕容与约翰逊居中协调,继睡炕、骑驴、吃肉之后,人质们获得了又一项新的福利:洗澡。
&esp;&esp;除去身体最差的,男人们都在匪兵的监督下,趁着中午太阳正好,去山溪中清洗了一番。当然是分批去的,每次一圈匪兵跟着。名曰监视,实属围观,照例指点议论一番。洋人毛发之浓密,颜色之多彩,某处物件之大小,无不加以品评。有几位洋绅士深以为耻,交涉无果,又实在无法继续忍受肮脏,只得在绑匪们的哄笑声中脱衣入水,斯文扫地。与此同时,匪兵中竟也不乏自信开放之士,乘兴加入,跟着这帮洋人一块儿洗起澡来。
&esp;&esp;共浴活动结束,不知不觉进一步缓和了双方敌意,至少大多数人质不论外表模样,还是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esp;&esp;女人孩子及身体不好的老者,获得了在柴房烧水沐浴的权利。当然,活儿要人质们自己干。女人身边都是有男人的,主动揽下了打水的任务。在闹了许多笑话之后,留驻此地给匪兵做饭的两位村妇帮忙点燃了柴灶,也有匪兵看不过眼,或比划或搭手,教这帮养尊处优的先生小姐如何使用大锅大桶,双方初步建立起脆弱的友谊。
&esp;&esp;安裕容不知道自己等人会在这玉壶顶上困多久,也不知道最后是不是真的就能顺利获救,至少眼下看起来,情况暂且安稳,遂放开怀抱,得过且过。他与其余洗过澡的人质一起,坐在前殿通往中庭的石阶上。俯瞰白云缭绕,群峰隐现,山风穿堂而过,凉爽舒适,吹干了头发和身上的湿衣裳,居然颇有几分世外隐居之惬意。
&esp;&esp;洋人中有两个性格直爽的乐天派,与约翰逊一起讲讲笑话,说说各自经历的趣事,女人与小孩在后院沐浴收拾。若是忽略前后左右包围着的匪兵,如此山野风光,田园气息,简直恍如度假。
&esp;&esp;安裕容注意到留在玉壶顶上的匪兵少了许多,仅比人质多出数倍而已。当然,这点兵力看守人质依然绰绰有余。就是无人看守,深山野林之中想要顺利逃脱,对于这帮多数娇生惯养,又人生地不熟的人质来说,也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壮举。
&esp;&esp;安裕容估计多数匪兵驻扎在半山几个村庄里。那匪首傅中宵与师爷,头天押送自己等人到此,这一日始终不曾出现,想来是下去了。由此可知,人质地位确乎重要。费了这么大劲儿,把十几个洋人圈在巢穴最险要隐秘处,匪首与师爷说不定是下山给那什么张司令祁大帅开条件去了。安裕容这么一琢磨,才发现留在玉壶顶上看守人质的匪兵中,地位最高的大概恰是那位少年四当家。根据这些日子的观察,此人看似不好说话,其实正是好说话的一位。如此想来,困守玉壶顶的日子,也许还能稍微好过一点。
&esp;&esp;正想得入神,忽听后院传来一声女人尖叫,紧接着尖锐的女声响起:“流氓!滚开!滚开!”因这几句全是盎格鲁语,满院子洋人几乎都听懂了,立刻紧张地站起来。边上监视的匪兵不知发生何事,见状也跟着站起来,原本放在身边立在身后的长枪全都端了起来。
&esp;&esp;只见从后边冲出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其中一个尤为狼狈,前襟大敞,露出雪白的肩膀和半片酥胸,直冲到洋人们当中,被几个男人护在身后,才满脸羞愤叫嚷道:“这些无耻的流氓,偷看我们洗澡!他们躲在窗户外面,偷看我们洗澡!”
&esp;&esp;这时那对洋夫妇中的妻子带着孩子从后院跑出来,也冲到自己人当中,气愤愤地向众人控诉匪徒的流氓行径。原来她因为先给孩子清洗,洗完后便蹲在屋前空地洗衣服,让孩子披着麻布片在旁边等候,另外两个女人结伴在杂屋里洗澡。那杂屋原本是个储藏间,只在高处开了个气窗,门板也还完整,故而女人们选定了这里。孩子待不住,裹着麻布片子转来转去,无意间撞见几个匪兵蹑手蹑脚垫了石头,趴在残破的窗户孔上往里偷看。被孩子一声叫破,几个匪兵慌了神,石头滚落,发出巨响,里边两个女人吓得套上衣服就逃了出来。
&esp;&esp;男人们听明白经过,顿时义愤填膺,将三个女人和孩子围在当中,几个冲动些的已经挥拳头开骂。众匪兵愈发紧张,枪口直接瞄准人质。正好这时偷看洗澡的那几个匪兵追了出来,见此情景,二话不说,也把枪端了起来。双方立时陷入对峙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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