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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训斥小伙计已经压低了声音，不料那姑娘耳音极灵，还是听见了，偏过头来看了一眼。掌柜的忙亲自上前，满脸堆笑道：&ldo;周姑娘今日也早，早点想吃点什么呢？我看昨天那盘小菜您没怎么动，是咸了淡了，还是东西不爱吃啊？&rdo;衡山脚下，方圆好几十里，只有这么一处能让人落脚的客栈，虽说如今世道萧条，但也颇为热闹。据说此地早年间也是个热闹地界，大小店铺纷纷杂杂，后来都倒了，只剩这家名唤&ldo;三春&rdo;的客栈一枝独秀。南北往来路过客，都得在这歇脚打尖，来的自然是什么人都有，逞凶斗狠的、不讲道理的、特别难伺候的、怪癖一筐的……这老板全都给答对得顺顺当当，叫客人们平安来平安走，靠的就是一身&ldo;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rdo;的真功夫。窗边坐着的正是周翡，衡山这一片乃是南北交界之处，打起来的时候，是两边都要争，眼下暂时太平了，又成了两边都不管的地方，鱼龙混杂，着实是乱。她跟谢允一路从华容奔南，不敢在北朝境内逗留，一口气跑出了北朝管辖之外，才在这三不管的地方等段九娘。可是算而今，三天期限已过，段九娘却一点音讯也没有。周翡没什么胃口，但是见人家热情，又不好意思耷拉张脸，便勉强笑了一下，说道：&ldo;没什么，有点吃不惯，随便上吧。&rdo;掌柜的觑了一眼她的神色，一团和气地笑道：&ldo;姑娘啊，天塌下来，可也得吃饱了不是？大清早的，别的客人都没起，您容小老儿我多两句嘴，蹉跎到小人我这把年纪，您就知道了。再过不去的事，都有过去那一天，想家的，迟早您能回家，想人的，迟早您能再见着人，别着急，只要多活一天，就指不定能遇上什么奇事呢，天天都有盼头，不挺好吗？&rdo;掌柜的长着一张又白又胖的脸，一笑起来就见牙不见眼，倘若将这人抻开压平了放在纸面上，就是个正楷的&ldo;恭喜发财&rdo;，看着就心宽，周翡见他实在讨人喜欢，便忍不住跟着他笑了一笑。掌柜的说道：&ldo;这不就行了吗？姑娘等着啊，小人叫那偷懒的猢狲给您端热的去。肚里有食，心里不慌嘞‐‐&rdo;这胖子说话底气十足，两鬓斑白了，依然很有劲似的，将那抹布往肩头一甩，哼着小曲就下楼去了，周翡听见他刚走了没几步，就声如洪钟似的叫道：&ldo;哟，谢公子，您一大早出去啦？真早真早！&rdo;周翡侧头看去，只见谢允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来，对她说道：&ldo;白先生护送着吴小姐一路过去，大概会走些偏路，吴小姐不耐劳顿，路上可能还得多歇几天，肯定比咱们慢一些，我大概算算，这两天大概能有信捎来。&rdo;周翡总算有了点精神，问道：&ldo;会有信吗？怎么送？&rdo;&ldo;白先生以前出身&lso;行脚帮&rso;，手底下有些杂七杂八的门路……&rdo;谢允一句话没说完，小二就端了早饭上来，谢允一跃而起，自己跑过去接过摇摇欲坠的水壶，&ldo;慢点慢点，我来。老板娘调的酱还有吗，今天给我盛了吗？我看我临走怎么也得顺一罐走，不然以后半年吃饭都没味。&rdo;风尘仆仆赶路的，大多心情不会太好，店小二难得碰见这么会说话的客人，乐出了一口里出外进的龅牙：&ldo;给您盛了一大碗。&rdo;谢允坐回来，先沾着热水烫了筷子，把两碗面放好，从周翡的碗里挑走了小半碗面条，又把自己碗里的几片肉拨给她。周翡忙道：&ldo;哎，不用……&rdo;&ldo;快替我吃了吧，&rdo;谢允抬起头来冲她一笑，露出一个不仔细看瞧不出来的酒窝，煞有介事地说道，&ldo;这种好酱滋味太足，不能抹在肉片上，不然又糟蹋酱又糟蹋肉，跟唐突美人一样罪大恶极。&rdo;周翡这几天连逃命再赶路，大概明白了此人的脾气‐‐谢公子这一身上下，除了腿，也就只剩下一肚子歪理邪说了，他就想跟你争辩&ldo;太阳是打西边升起来的&rdo;，也能往那一坐，滔滔不绝地白话一天，非得能说得众人心悦诚服，发自肺腑地认为太阳就是打西边升起来的。周翡便也不跟他多费口舌，只是问道：&ldo;行脚帮是什么？&rdo;谢允将老板娘酿的黄酱往面里一拌，说道：&ldo;知道丐帮吗？&rdo;周翡点点头。谢允便道：&ldo;丐帮网罗天下乞丐，里头有帮主有长老，按着地头划片，各行其是，很讲道义，里面规矩也严，几袋的长老几袋的弟子一看便知，因此他们算是&lso;白道&rso;。行脚帮差不多，也是一帮落魄潦倒跑江湖的，不过有道是&lso;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rso;，他们走的是&lso;黑道&rso;。&rdo;周翡没十分明白，问道：&ldo;什么……什么牙？&rdo;&ldo;快吃饭，一会别凉了，听人说话不占你的嘴。&rdo;谢允屈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见她低头扒了几口面，才不慌不忙地接着道，&ldo;&lso;车船店脚牙&rso;说的大致是五种行当，驾车的、撑船的、开店的、行脚的、倒买倒卖的，这些人走南闯北，倒不一定坏，只是里头人多水深规矩大，不懂事的肥羊倘若撞进来，被人杀人越货也只有自认倒霉。&rdo;周翡心里&ldo;咯噔&rdo;一下，一想到吴楚楚那千金大小姐在一个&ldo;杀人越货&rdo;的人手里，吃到嘴里的东西就有点咽不下去。谢允接着说道：&ldo;这五种人统称&lso;行脚帮&rso;，虽然不归一个老大管，但是互相之间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条线路有一条线路的兄弟，做的买卖叫&lso;一手黑一手白&rso;，你要是懂行，是自己人，手里有线，那么放心，行脚帮的规矩大过天，无论你是送东西送信还是打听事，都能办得妥妥帖帖，很靠得住，这叫&lso;做白生意&rso;，&lso;黑生意&rso;我就不多说，你也想象得出来‐‐白先生那个人你不用担心，他是我一个堂弟的人，靠得住，手上有七八条行脚帮的线路，跟着他走，只要不兜头遇上北朝鹰犬，去水匪寨子里都有人给你烧鱼吃。&rdo;周翡&ldo;哦&rdo;了一声，她原先还以为自己就算出身&ldo;黑道&rdo;，下山一趟才明白，四十八寨扯匪旗完全是为了恶心北朝皇帝的，出来逛一圈，人人都觉得她是名门正派中出身的小白花，还是在世外桃源长大的。周翡想了想，又问道：&ldo;那我能请他们帮忙找人送信吗？&rdo;谢允：&ldo;嗯？&rdo;周翡挨个数：&ldo;我得先找王老夫人，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先是我哥不告而别，我又找不着了，她回家没法跟我娘交代，这会指不定得怎么上火，再有晨飞师兄的事我也得告诉她……还有那边叛变的暗桩，不知道牵扯了多少人，也得知会长辈一声……&rdo;谢允惊奇地打量着她：&ldo;你脑袋不大，可还真能装事。&rdo;周翡被他打断思路，半死不活地冲他翻了个白眼，越发的想回家‐‐在四十八寨的时候，她连跟李晟较劲都懒得，每天除了练功就是偶尔应付应付李妍，心里什么事都不装，哪怕是刚下山那会，她也只想老老实实地给王老夫人当一个本分的跟班，连寨中的暗桩在什么地方都不曾留意过。谁知世事无常，转眼她就孤立无援，一身心事。谢允想了想，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ldo;这个给你。&rdo;周翡莫名其妙地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包糖块，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恐怕是农家自制，切得粗枝大叶，一块能噎死个把小孩子。周翡狐疑地看了看谢允：&ldo;我以为你一大早出去是有正事，闹了半天是买糖去了？&rdo;谢允摇头晃脑地说道：&ldo;眉下一对眼，有人看宏图霸业是正事，我看哄小美人高兴才是正事，有什么高下之分？我觉得我更风雅一点。&rdo;周翡皮笑肉不笑道：&ldo;谢大哥，我看你那轻功还得练，起码得跟嘴贱差不多勤快，不然容易有血光之灾。&rdo;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拍门声。客栈开门迎客，只要不打烊，大门都是敞开，来人却非得敲门彰显自己驾到。只见那人身材干瘦，嘬腮尖下巴，一张雷公嘴，贴上毛就能出去耍猴，还穿了一身白衣裳，身后跟着一大帮披麻戴孝的人，活像刚哭完灵。为首的瘦猴一脚里一脚外地跨在门槛上，将这小小的三春客栈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冲掌柜的抱拳拱手道：&ldo;大爷，兄弟们&lso;升棺发材&rso;，方才四抬着三长两短入阴宅，嚎了一路，卖了不少力气，您讨个吉利，赏两杯茶水与我们吃吃吧。&rdo;周翡皱着眉往楼下看，这会住店的客人已经纷纷起身了，三三两两地出来吃早点，一大清早碰见一帮披麻戴孝的堵门，脸色都不大好看。掌柜的也真是个人物，碰见这事，居然还能挤出笑容来，团团拜了一圈，口中和和气气地说道：&ldo;这个没问题，小路子，拿些茶钱过来给&lso;白孔方&rso;的大哥们解渴！&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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