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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第1页）

&esp;&esp;婢女们手脚麻利地铺好席位，摆上茶果，又撤走她与谢安之间的樗蒲道具，举止无声无息。

&esp;&esp;王琅等人全部退下，谢万端起茶碗啜茶，才用叙家常的语气开口：“四弟在建康文名颇著，安石亦称四弟善属文，并以四弟近日所作《八贤论》向我炫耀。”

&esp;&esp;谢安在她身边轻轻咳了一声。

&esp;&esp;王琅转头看他：“我让人给你煮些贝母润喉？府里应该还剩了些襄阳贝，和川贝一样都是最好的。”

&esp;&esp;谢安苦笑摇头。

&esp;&esp;王琅就坐在他旁边，亲自为他将茶碗里的茶汤续满，随后收回手，向谢万继续：“四出四隐，隐者为优，的确是一篇妙论。我最近有个想法，本打算自己上书丞相，然而又觉得草率，思前想后，或许。”

&esp;&esp;高官找代笔很常见。三国时期著名的建安七子除了孔融，其余都时常为长官代笔行文，留下许多著名篇章，比如陈琳的《为袁绍檄豫州文》、阮瑀的《为曹公作书与孙权》。

&esp;&esp;王琅自己的主簿、记室文采都不错，平时经常代她起草公文信件，但比起建安七子那样的文学家还差得远，倘若王琅肯花时间细细雕琢，做得并不比两人差。

&esp;&esp;谢万的为人王琅很看不上，但他文章确实写得好，连王导都闻名征辟他做司徒府掾，平素交游往来的圈子又恰好是王琅这次所需，倘若谢万不答应，她只能写信去建康找王导的三子王洽，因此她耐着性子，笑吟吟引导：“不知四弟平日读书习字，以简牍为多还是以麻纸为多？”

&esp;&esp;谢万奇怪地瞟了她一眼：“像你这么奢侈用黄纸誊写古籍的能有几家一般都是用简牍，未收录成集的才用麻纸。”

&esp;&esp;这小子以为她在炫耀她家纸多吗？真会以己度人。

&esp;&esp;王琅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然而自己攒的场子，总不能半途退缩，她笑脸不变，点点头道：“先父收藏原本也以简牍为多，只是频频外放出镇，竹书携带不便，我这才起了抄为纸本的念头，陆陆续续命人转录誊写。这两年我检视原籍与抄本，赫然发现一个规律。司北，将我案边的书笥取来。”

&esp;&esp;厚厚一摞纸册从书笥里取出，摆放到两案拼接而成的更宽广的书案上。

&esp;&esp;王琅离开坐席，走到书案前将句辞藻是一回事，立意是另一回事。有这样新奇而富于开创性的见解做立意，即使写出一篇传世名作也不稀奇。以谢万爱炫耀的个性，即使他内心对王琅充满警惕，也只是假意推辞了一次，等王琅请求青萍之末

&esp;&esp;对于没有真凭实据的指控，即使来自谢安，王琅也拒绝接受。

&esp;&esp;“我可不曾诓骗四弟，所言句句属实。”

&esp;&esp;谢安拿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肯定是对她用谢万做事有微辞，然而她用归用，却是你情我愿又于双方有益，况且若非看在谢安份上，她何至于挖空心思琢磨如何废物利用。

&esp;&esp;王琅心里酸溜溜直冒泡，啪叽一声把他捏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拍开，不许他碰。

&esp;&esp;却见谢安蹙了蹙眉：“我说的是山遐。”

&esp;&esp;话题从家常突然转到公事，还是自己近日布局中的关键一着，王琅微感惊讶，但并不认为他能完全看破自己的心思，若无其事笑道：“安石还与山彦林有交情？”

&esp;&esp;谢安轻哂：“我若与他有交情，也是在卿将他调到身边之后。”

&esp;&esp;王琅本已松开环住他的手，这时候又转回身，开口的同时观察他的神情：“安石以为他有僚佐才？朝议倒以为他有望治理一方，做个干臣，他自己亦有此意，主动请求外任，这才被出补余姚令，否则当先在建康任一阵府掾。”

&esp;&esp;谢安垂首拂了拂衣袖，神色淡然：“以卵击石，反颓人意。孙氏三代经营江表，尚且不得不放纵陆氏。卿如今万千钟爱于一身，万千怨谤亦一身，如何用的了这般余姚令。既不能用，又不愿弃，除了拢到身边培养还能如何？”

&esp;&esp;王琅这些时日已经不止一次听人谈及那段往事，现在又从谢安口中听到，可见英雄所见略同，声音里不由带上叹息：“恶例一开，遗祸无穷。贺邵陆抗之事算是将强枝弱干的局势摆上明面，发现中央如此软弱，势家豪族自是家家效仿，再无忌惮。”

&esp;&esp;到底是意志坚定的实干家，短暂的低落之后，她又振作精神，侃侃议论道：“其实今日之局势，就像昔日之战国。中央割权以悦地方之心，恰似六国割地以贿秦，日积月累，终至质变。指望零星反抗能扭转大势，未免过于天真，终究还是要靠长算家鲸吞蚕食，持之以恒。”

&esp;&esp;“山彦林此人固然算不得国士，在余姚的手段我也不怎么欣赏，但我既不能坐视热血白流，二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以后说不定能起奇效。”

&esp;&esp;同样是会稽内史，王琅的父亲王舒府中最差也是名播郡内的名士，王琅则远远不如，幕府里绝大部分是她从寒门提拔的士子或父亲的门生，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旁人嫌弃食之无味的鸡肋，在她也是不可多得的资源，极尽巧思发挥妙用。

&esp;&esp;这么多年下来，这门物尽其用的本事在她手中磨练得炉火纯青，她自己不以为意，反倒是谢安从旁看着，心中一半不满，一半怜惜，难得撇开对弟弟的偏爱说出句公道话：“琳琅用人确是一绝，我还是得偿所愿（一）

&esp;&esp;西风渐起，天空格外高远明净。

&esp;&esp;白衣束发的少年郎身披金晖步入官署，佼佼出众的风姿犹如高天中任意漂浮的孤云，又似旷野里随性漫游的仙鹤，经行之处左右侧目。

&esp;&esp;王琅在光线稍暗的北堂看他沓沓而入，于众人间如鹤立鸡群，内心也不由暗赞一声好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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