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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泰虽然时常拎不清,这种事上还是不能犯糊涂的。贺融就道:“父亲说得没错。”贺僖就叹了口气:“所以我就想到入道拜师,照样可以修炼外丹,上观天象,下学道法啊!”贺融注视了他片刻:“入道也看怎么个入法,你拜师学道,跟不成婚有什么关系?”贺僖:“要学一样东西,自然得全心全意,我最瞧不起那等一边入道,一边又不耽误娶妻生子的,成日想着左右逢源,说到底不过是欺骗自己,欺骗上天,所以啊,我要学,自然就要心无旁骛,听说道门分全真道与正一道,前者须严守戒律,终身不娶,正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啊!”他说得兴高采烈,忽觉贺融表情有点不对,停下来干笑:“三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咱们这个家里头,就属你最不入俗流了,父亲和大哥他们不理解我,我也没法子,但三哥你一定能认同我的吧?”贺融心说谢谢你这么高看我,但我一点都没觉得荣幸。他面无表情问:“你既是要出家,为什么不去当和尚?”贺僖挠挠脑袋:“可是佛门没有修炼之道呀,成日坐在那里苦修冥想,我可坐不住,还要背经书,你也知道,我最头疼那些了……三哥,你为何这样看着我?”贺融冷不防抄起手边竹杖就朝他打。贺僖连滚带爬往后退,一脸无辜:“三哥,你干嘛打人呢!”贺融冷冷道:“我看父亲和大哥他们就是太善良了,没对你动用家法,像你这样成日有不切实际的想法的,狠狠打一顿就老实了。”说罢他作势起身欲动手,吓得贺僖连蹬掉的鞋子也顾不上穿,直接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嚷嚷:“三哥,你可真是我的亲三哥!你跟父亲一个样,说不过我就要动手,我不跟你说了!”外面正好进来一人,躲闪不及,两人撞到一块儿,贺僖哎哟一声往后摔去,另一人手里端着的东西也难免落地摔个粉碎。“我的杏仁露!”贺湛哀叫一声。地上汤碗残片之中,白白一大片赫然入目。贺湛快要气死了,他回来时瞧见外头李家铺子,想起他们家往常都要排队才能买着的甜杏仁露,今日却居然还有存货,赶紧买了一份回来给三哥尝尝,结果全搞砸了。贺僖揉着屁股一边爬起来,心虚道:“这可不管我的事啊,是你自己撞上来的!”贺融冷笑:“五郎,将他给我揍一顿,这顿算我的。”贺湛原还顾忌兄弟伦常,不好动手,闻听此言,立马撸起袖子,狞笑朝贺僖逼近:“四哥,你听见了,这可是三哥让打的!”贺僖大叫:“哪有这样的,三哥,这不公平,五郎可是能揍死一头牛的人,我会被他打死的!”贺湛可不管那么多,提拳就上,两人一追一赶,朝外头跑去,贺僖的哭喊求饶声很快传来,也不知侄儿贺歆怎么听见消息的,居然还出来围观,一边为五叔喝彩助兴。文姜听得哭笑不得,对贺融道:“郎君不让他们住手吗,别把人打坏了。”贺融:“五郎有分寸,打坏了就罢了,正好省得以后再气人。”仔细一看,他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其实也没有贺僖想象中那么生气。塞外虽苦,兼且徘徊在生死之间,可毕竟那时候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一心一意对付伽罗,为真定公主谋夺大权,真定公主虽为前朝公主,但体内却流着汉人的血统,她身在突厥,与中原朝廷有着天然的结盟因素,贺融也不必担心真定公主会背叛他。但回到京城之后,局势明显要比在突厥时复杂许多,贺融上朝几日,就已经感觉到各方势力下的暗潮汹涌。皇帝年高,储君未立,在这种情况下,朝臣或主动或被动地投向某个阵营,能够真正中立的少之又少。贺泰还没回京之前,皇帝若要立太子,论长论贤,都只能是齐王,这几乎是没有异议的,但贺泰回来之后,先是被皇帝封王,让他掌管工部,紧接着贺融贺湛又立下如此大功,许多人难以避免产生动摇,陆续倒向贺泰这一边。贺融他们离家这两年,贺泰身边,也逐渐聚集起一帮愿意亲近他的朝臣与幕僚,鲁王府里因此单独开辟一个院落,专门给那些门客居住,贺融还未去看过,听说贺穆与他们走得更近一些。但齐王毕竟经营多年,朝中势力稳固,兼且没有犯下大错,铁杆的齐王党也不可能因此离心四散。无论皇帝愿意与否,事情终究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宣政殿中,一位朝臣正在上奏,说的是为故太子修佛塔祈福的事。贺融对此人不熟悉,只知道是工部一位侍郎,也就是在父亲手下的。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对故太子的感情,今年故太子忌辰,皇帝还特地亲自跑了一趟太子陵墓,有人会投其所好,也不奇怪。贺融朝贺泰的方向望去,他的座次在贺泰斜后面,对方低垂着头,只能依稀看到侧面。皇帝听罢,不置可否,果然也先问起贺泰:“鲁王,你怎么看?”贺泰不慌不忙,直起上半身:“回禀陛下,臣以为,太子虽故去多年,但他生前仁慈孝顺,堪为人子表率,如今想起,臣也常常暗中垂泪不止,修筑佛塔不仅可以让陛下稍寄哀思,也可以让我等时时瞻望缅怀太子之仁。”贺融一听这话,就知道肯定不会是贺泰临场想出来的,说不定这名朝臣之所以会上这本奏疏,也是出自贺泰的授意。想及此,他不由得微微皱眉。贺融发现这两年里,大家其实都变了不少,像今天这一出,父亲事先就未征询过他的意见。皇帝又问齐王卫王,齐王迟疑片刻,也赞同了贺泰的话,卫王却委婉反对,说是朝廷现在国库拮据,先前西突厥使节前来,也赏赐了不少东西让他带回去,现在恐怕再拿不出钱来修建佛塔。贺泰道:“陛下若是不想耗时太久,其实佛塔也无须建造太高,三四尺玲珑宝塔即可,以纯金打造,届时供在宫中,更无须耗费大量人力,可在塔中供奉佛经,再由高僧念诵三日三夜,以后香火常供,以藉先太子在天之灵。”玲珑宝塔未必就比用砖石垒砌的佛塔省钱,若要纯金打造,更考究工匠技艺,有的言官出言想要反对,看见皇帝那一头明晃晃的白发,心里不由叹息一声,又将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皇帝嗯了一声,看起来已经有些心动,他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武威侯张韬身后,一个并不格外显目的位置上。“贺融,你说呢?”若在朝堂上开小差的人,此刻就是最要命的,曾经有人在朝议的时候神游物外,被皇帝问道就答“臣附议”,结果被皇帝大骂一顿当场罢官。贺融慢吞吞道:“臣斗胆问一句,太子生前,到底是信佛,信道,还是儒门学徒,不信佛道鬼神?”聪明的人,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这个回答过于促狭,皇帝不由嘴角微扬,仍是问道:“有何区别?”贺融:“太子生前若信黄老,让他听高僧念经,岂非折磨?若是佛道皆不信,一心只读圣贤书,那又何必造什么玲珑佛塔,直接请一位大儒到太子牌位前为他讲学便是了,太子九泉之下,必定欢喜。”扑哧!有些人没忍住,已经笑出声。几名原想开口劝谏的耿直言官,听见这委婉之极又令人捧腹的谏言,也不由展颜一笑,暗赞贺融急智。皇帝嗯了一声:“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相形之下,贺泰的脸色就谈不上好看了。齐王虽也为自己方才赞赏佛塔一事感到懊恼,但看见贺泰的脸色,顿觉心情愉快。当儿子的,连老子的面子都不给,当众反驳,再能干又如何?此事告一段落,旁人又说起别的,贺泰却无心去听了,等到朝议结束,他从宣政殿出来,没往宫门方向走,反而步向紫宸殿,谁知在殿外,就让马宏给拦了下来。“殿下留步。”贺泰忙道:“我想求见陛下,说明方才举动,还请马常侍代为通传。”马宏笑道:“不是小人有意拦着,实是陛下正在里头召见安国公,不让人进去呢。”贺泰一愣。……“你是没瞧见我大哥今日的脸色,那可真是精彩之极。”卫王府内,卫王亲自将盘中糕点拈起一块,递给旁边的门客。“先生尝尝,这是宫里的做法,我在母亲那里尝过,让厨下也试做了一下,味道还不错。”门客谢过卫王:“不知齐王的反应如何?”“齐王啊,”卫王笑了起来,“我那九哥,就更有意思了。他被陛下问到,虽然不想依附大哥的意见,却又知道陛下怀念喜爱故太子,最后不得不捏着鼻子赞成我大哥,结果却被我侄儿一番话,给弄得里外不是人。”门客:“若当时陛下先问您,您又会如何回答?”卫王沉默片刻,不得不道:“幸好没先问我,不然我的回答,恐怕也跟九哥差不过,正因为九哥赞同,我才反对的。”门客:“那依您看,陛下是更看重安国公的建议,还是更看重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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