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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渐行渐近,到贺泰他们身前数十步时,贺融等人就下了马,朝这边走来。贺融离京前,卢容见过他一回。那是在金殿之上,皇帝召见,贺融独坐中央对答,周围俱是元老重臣。皇帝询问出使之事,他一人侃侃而谈,虽是初登宝殿,却丝毫不惧,那时卢容就对贺三郎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相信不单是自己,只要是听过那场金殿应答的人,就很难不记住贺融。时隔两年,贺泰所担心的“风尘满面鬓如霜”并未出现。恰恰相反。贺融清俊如初,更多了几分历经磨砺的稳重。非但是他,贺湛、薛潭,乃至他们身后的那一百余名卫士,皆是如此。塞外之行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风沙漫天,艰难险阻,拼却性命安危换来的荣誉,还有坚韧的心志,以及沉稳淡定的心态。若说从前的贺融就像一把尚未出鞘,更未开刃的宝剑,那么现在的他已然利剑出鞘,剑锋峥嵘,他让那些曾经因为残疾而瞧不起他,轻视他的人,都不得不将自己从前的想法收回去。鲁王资质平平,却不知修了几世的福气,非但膝下儿女如云,而且个个长进。相形之下,齐王世子如今还在崇文馆读书,根本没有半点当差的经验,卫王世子更是年幼。如果陛下看的不是儿子,而是孙子……卢容没有再想下去,因为贺融一行人已经到了眼前。“拜见父亲,卢尚书,一别两年,儿子不孝,不知父亲身体可好?”贺融拱手道。夏末秋初,暖阳高照,不知是否光线缘故,从前不苟言笑的贺融,如今也带上一点笑影,不再显得那么难以亲近。贺泰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两个儿子,心中激动难平,连带眼中也冒出泪花。他拍拍两人:“肩膀变宽厚了,人也高了,好,好,回来就好!”贺湛:“让父亲担忧了。”贺泰佯怒:“你也知道为父会担忧啊,当日听说你三哥要走,你二话不说,非要跟随,还跑到陛下面前先请了旨,先斩后奏,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为父岂不一下子要痛失二子?”贺湛笑道:“可如今我与三哥都完好无缺地归来,父亲也该放心了。”卢容轻咳一声:“鲁王,还有陛下圣旨未宣。”贺融与贺湛还不知贺泰已经封王的事情,闻言不由对视一眼。贺泰醒悟:“是,请卢尚书先宣旨吧!”卢容宣读的旨意很简单,没有具体封赏,先是对西突厥使节表示欢迎,褒奖众人不远万里迎接使节的辛劳,又表彰他们奔袭东突厥,解围甘州的功勋,让他们各自先归家与家人相见,贺融与突厥使节先行面圣,其余人三日后再上紫宸殿听封。众人领了旨,谢过恩,再在贺泰与卢容的带领下,重新上马,浩浩荡荡由明德门入城。贺融抬首,城门匾额上,明德门三字熠熠生辉。贺湛驱马过来:“三哥,你在看什么?”贺融悠悠道:“我只是想起,当年我们跟着武威侯从房州回京,武威侯为朝廷打了胜仗,所以可以从明德门走,而我们只能与他们分开,单独去走延平门。”“是啊,”贺湛也想起来了,不由感慨,“没想到现在我们也可以走明德门了!”这一行人入城,自然引来万众瞩目,贺融身后的卫士们无不挺直了胸膛,面色越发肃穆。他们一路虽风尘仆仆,但那股威武肃杀之气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经过两年的磨砺,即使同为禁军的其他人,与他们比起来,也相形逊色了。众人抵达宫门外面,卢容对贺湛等人道:“你们先去北衙交还甲胄武器,贺融、薛潭与使臣随我入宫。”卫士们一动不动。卢容正奇怪之际,却听贺湛大声道:“跟我走,去北衙!”“得令!”卫士齐声一吼,区区百人,居然也有气冲云霄之势,让毫无防备的卢容和贺泰吓了一跳。贺湛一挥手,所有人跟在他后面,井然有序地离开,竟连马蹄声都仿佛一致无差。贺融:“让父亲和卢尚书受惊了,出门在外,令行禁止,这也是为了能够早日完成朝廷交代的差事。”卢容笑道:“你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连陛下也没料到你们居然还能带着西突厥的援兵去奔袭东突厥后方,为甘州解围。”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紫宸殿,马宏在门口等候多时,不等他们近前,就忙迎上来。“各位郎君,陛下在里面等着,请!”西突厥这次派来的使臣,是西突厥中亲真定公主一派的,他们一向支持西突厥与中原朝廷交好,更希望改革突厥,使突厥往汉化的道路上走,自然与真定公主不谋而合。这一派人原本在突厥贵族上层占少数,不成气候,但真定公主掌权之后,假以时日,这样的局面肯定会有改变。皇帝坐于御座之上,接受众人行礼。贺融遥遥一望,只觉皇帝双鬓生白,比两年前苍老许多。但对方看起来精神尚可,先是与西突厥使者交谈,对真定公主的深明大义极为赞赏,赏赐对方不少金银财物,便让使者先去驿馆休息。接着才是重头戏,皇帝对贺融他们此去这一路的情形十分感兴趣,先是询问了路上的情形,又认真听贺融讲述两年中发生的大小事情,间或插嘴问上一两句。他们这一段经历,说是惊心动魄,跌宕起伏也不夸张,待贺融说到贺湛刺杀伽罗那一慕时,非但皇帝听得屏息凝神,连贺泰都忍不住轻轻倒抽一口凉气。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宫娥扇风的动作情不自禁顿住,皇帝却没有察觉,依旧入神。“……这时伽罗就被一拥而上的突厥卫士制服,谁知当时情势紧张,五郎一时失了节制,竟将人活活勒死了。”说完一大段话,贺融终于可以歇上一刻。马宏忙递上茶水,贺融也不客气,仰头一饮而尽。皇帝轻轻舒出一口气:“五郎不容易,他的手现在如何了,没落下伤病吧?”贺融:“谢陛下记挂,后来细心保养,并无大碍。”皇帝:“那后来你们奔袭东突厥后方,又是怎么回事?”贺融:“当时真定公主得到消息,东突厥伏念亲自带兵进犯张掖城,我出关时,犹记张掖守军不多,唯恐刺史梁昱守不住,就禀明公主,让贺湛带上一百禁卫,以及西突厥五千骑兵前往东突厥,奔袭他们的牙帐。伏念得知消息,连忙带兵回撤,这时甘州之危得解,我们也已经撤回来了。我不擅沙场驰骋,此事多赖贺湛与陈谦等人一手主导;还有薛潭,他奔走西突厥各地,观察地形,绘制舆图,只是时日有限,西域又疆域广袤,无法一一去到。”皇帝极为高兴:“这是意外之喜,现在用不上,以后总能派上用场,你们实在是大大出乎朕的意料,此行圆满,不仅有功于朕,有功于朝廷,更是有功于社稷,有功于天下,来日朕必要上告太庙,以彰其功!”贺融与薛潭俱都行礼拜谢。贺泰也很高兴,两个儿子立下如此功劳,他这个当父亲的自然面上有光,若说先时封王之余还有些许遗憾,如今这点遗憾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浓浓骄傲,毕竟如今朝中三王,齐王与卫王再得天子青眼,也没有贺融贺湛这样能干的儿子。这么一想,他忍不住又低头拭泪。换作以往,皇帝必然要斥责长子软弱类妇人,但今日同样满怀喜悦,也就只扫了贺泰一眼,没再出口扫兴。马宏适时上前,轻声道:“陛下,药都热第二遍了。”“啰嗦!”皇帝有点不耐烦,原本还有许多话想问,被这一打断,只觉兴味索然。“罢了,你们一路长途跋涉,今日就先到这儿吧,先回去歇息,三日后再与其他人一道上朝听宣。”他顿了顿,又对贺融道:“你的婚事,且不必伤心,朕再为你另指就是。”贺融先是一愣,而后茫然,压根就不知道皇帝这飞来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来得及让他多问,皇帝挥手让他们退下,几人只得领命告退。出了宫门,薛潭归家,卢容另有去处,余下贺泰贺融父子二人上了马车。贺融这才道:“还未恭喜父亲封王。”“嗨,这也不算什么,你爹早二十年,就已经是鲁王,现在不过是复爵罢了,不值一提!”贺泰勉强要做出谦虚的样子,却难掩眉宇间的飞扬自得。贺融有点好笑,又有些无奈。他的父亲这半生也算经历了不少坎坷,可直到如今依旧学不会掩饰情绪,这不是个优点,但也有好处,起码像皇帝那样精明的人,绝不会乐意看见一个城府深沉,处处算计的儿子。贺融:“家里一切都还好吧?”“挺好,你二哥也成了亲,还有为父,咳咳,”贺泰微有些不好意思,“陛下也给我赐了婚。”贺融微微蹙眉,难道父亲没有将庶母袁氏扶为正妃?贺泰没有发现他的神色变化,自顾说下去:“是秦国公裴舞阳的孤女,虽说对方年纪与你相差仿佛,但名分大义不可混淆,你回去之后还须对你的母亲礼数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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