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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潭叹道:“其实照我看,去封地上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纪王就非得留在京师,跟太子较劲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越是这样,太子就越是防备猜忌。”贺融问高长宁:“纪王有何应对之策吗?”高长宁摇摇头:“还未有消息传来。另外还有一个消息,袁德妃薨逝,裴皇后亲自操办德妃的丧事,据说劳累过度,病倒了,但没有大碍。”后面这个消息,比起前面的,显得并不那么震撼,若贺融不是离京前要求他们将后宫消息也放进去,高长宁是不会收到这么一条的。薛潭知道袁德妃对贺融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他也只能道:“殿下节哀。”当初离开长安,薛潭还觉得贺融走得急了些,但现在看来,远离那潭越来越浑浊的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孙翎坐在亭子里,面前的茶点一动没动,她不知道屋子里的人正在谈什么,也并不关心,但平静的面容下面隐约浮起一丝焦虑和紧张,双手绞在一起,想借此安抚内心的躁动。日头一点点往中天升起,孙翎看着墙角野草倒映下的影子,看着它们细微的变化,以此来揣测时间的变化。中间有仆从过来换了几回水,茶杯里依旧热气腾腾,孙翎却始终没心思去喝上一口。不知过了多久,门咿呀一声,里面的人终于走出来。她看见安王殿下亲自出来送高娘子。心里始终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断掉,孙翎腾地起身,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孙翎的动作快,但桑林的动作更快。早在她冲向贺融的时候,桑林就已从贺融身后闪出,掠至他身前,横刀在胸,一半出鞘,只要孙翎胆敢有半分逾越,这把刀立马就会出鞘斩下。一瞬间,别说高长宁,连薛潭等人也变了脸色,所有人都以为孙翎想对安王不利。但孙翎冲到贺融跟前,却扑通一声直接跪下。“求安王殿下为我父亲伸冤!”说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额头时,除却那双恳求的眼睛,额头也破了口子,可见磕头之用力。其他人面露意外,高长宁却是愤怒。“孙翎,原来你处心积虑接近杨钧和我,就是为了这一刻!”她早已感觉这女子心事重重,没想到有朝一日预感成真,除了受到背叛的愤怒,高长宁还觉得心寒与自责——如果不是自己的疏漏,对方也无法跑到安王面前来。孙翎痛苦道:“高娘子恕罪,我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否则我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贺融终于开口:“你父亲是谁?”孙翎又磕了个头,泣声道:“殿下,我父乃灵州怀远县县令孙敬忠!”怀远县……贺融蹙眉思索,地名与人名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终于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当年,他还在竹山县时,萧豫忽然反叛,自立为王,并与东、西突厥分三路入侵中原,其中东突厥穿过贺兰山脉直奔灵州,怀远县孙敬忠失城战死,后来灵州才被一点点收复。孙敬忠虽然战死,但因失城,也不可能得到什么追封和奖赏,朝廷甚至还要追究他的责任,后来据说是秦国公求情,先帝才免了孙家女眷的连坐,只将孙敬忠本人定罪——人死了,却要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成为罪人。孙翎流泪道:“当日我父亲率领两千人死守怀远县,根本不可能抵挡突厥人的铁骑,他早早就向灵州求援,请当时的刺史周阅派兵援助,但迟迟等不到援兵,最后敌我悬殊,只能以死殉城。但后来,周阅为了推脱责任,向朝廷奏报时,说我父亲为了独揽功劳,迟迟没有求援,才导致失城,令我父白白背上污名,还请殿下明鉴!”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孙翎还有这样一段身世。孙翎又向高长宁请罪道:“我父死后,我母就卧病不起,不久也跟着去了,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当时我已有婚约在身,我母亲本以为夫家会善待我,谁知他们却以我家门有污为名,退了婚事,我连遭打击,又淋了雨,生了重病,恰巧为杨郎君所救。”高长宁冷冷道:“你无意中从杨钧或我那里打听到我们与殿下的关系,所以就有意来到我身边,等待时机,终于有了今日的陈情。”孙翎羞愧道:“是我有罪,对不起娘子,若能洗清我父污名,我愿自戕以赎其罪。”高长宁对她的行为仍有些耿耿于怀:“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如今是我将你引到殿下面前,该向殿下请罪的是我。”“罢了。”贺融对高长宁道,意思是不再计较追究。他也并未赶走孙翎,反是问薛潭:“我记得周阅去年已经死了。”薛潭点头:“不错,周阅后来迁至大理寺,在任上去世的。”贺融对孙翎道:“冤有头债有主,即使当年你父亲的确有过求援,周阅为了推卸责任,肯定也早已销毁证据了,如今周阅与你父亲都不在了,死无对证,这段往事,是注定不可能再真相大白的。”孙翎虽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听见贺融如此说,心头仍是一阵难过,她咬咬牙,忽然道:“若我能助殿下涤荡灵州,收回兵权,殿下是否能为我父正名?”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哪怕是薛潭,都被她的话忽悠得晃了一会儿神。但贺融连那一会儿神都没有晃。要是灵州刺史余丰对他说出这句话,那可信度还高一些,换作孙翎,以她的身份和地位,要是有那能耐,早就为父正名了,哪里还需要潜伏在高长宁那里等着他过来。接触到安王似笑非笑的眼神,孙翎没敢多看,飞快低下头,脸上微微一热,知道自己的话一眼就被人看穿了。但她觉得自己没有在哗众取宠,就道:“殿下恕罪,我这些话,的确有些夸大了,但先父生前只得我一女,从小甚为宠爱,不仅手把手教我读书认字,还允许我出入书房,翻看案牍,也时常会与我说些公务,先父去世后,这些年我为了搜集周阅的罪证,也打听了不少事情,可为殿下效劳一二。”贺融:“那就要看你能说出什么了。”孙翎精神一振,生怕对方后悔,忙道:“灵州最严重的问题,乃是官商勾结,垄断灵州商路,甚至已经将手伸到了府兵里面去。”贺融看了高长宁一眼,后者很有默契地朝他微微点头,表示孙翎所讲确有其事。先前高长宁在灵州做买卖,也是因为被人排挤,才会改了行当,这还得是她背后有安王和杨家,才能全身而退,换作是毫无背景的普通商人,早就被人连皮带骨吞得一干二净了。见安王没有表示意见,孙翎继续道:“军中素来有吃空饷的弊病,目前灵州号称兵员十万,实际上不足一半,这还只是我各方面打听所得,实际情况可能要更糟糕,说不定连四成都不到。”贺融道:“灵州有监察御史,朝廷每两年也会派御史下来视察,府兵有多少人,都是要记录在册,进行察看的,若是人数严重不足,御史一看就看出来了。”孙翎摇摇头:“本地的监察御史,早就同他们坑瀣一气,至于朝廷的钦差,也不是没法子对付,贿赂、蒙骗,这里头的把戏,您肯定比我更清楚。”贺融:“余丰上任刺史,有多久了?”回答他的是薛潭:“两年。在他之前的刺史名叫冯慈,因考绩平平,已经平调江南西道去了。”跟余丰第一次打交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贺融自己却没有把一州刺史赶出去的得意,他相信,余丰现在对他,肯定是咬牙切齿,但余丰怠慢他,不等于对方就一定跟当地商贾勾结了。还要再观察观察。贺融心里想道,见所有人都看着他,奇怪道:“继续说啊。”孙翎讷讷道:“……说完了。”“就这些?”贺融摇摇头,“孙娘子,你提供的这点儿东西,根本不足以说明什么。”孙翎有点急了:“殿下,本地数一数二的大商户共有三家,周、范、陆,其余各家,都跟在他们后面喝点肉汤罢了,我原想潜入这三家里头去探听消息,但后来发现他们这些人家里的仆从婢女,都是要签卖身契的,不要短工,只能作罢。不过您若是真想查,可以从周家下手,当年陷害先父的前刺史周阅,听说正是周家的远亲,也正是有周阅在灵州保驾护航,周家的买卖才能越做越大,据说从西域来的商人,想要去长安经商,都得先向周家交一成税。”张泽在旁边听了半晌,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周家势力再大,也没有必要向他们交税吧,难不成灵州当真没有王法了,刺史只是摆着好看的?”高长宁解释道:“这税,其实就是人情钱,对方不交,在灵州就待不安生,交了钱,去到长安,周家还可以帮忙给介绍一些买卖的渠道,譬如说,宫中每年耗费香料巨大,那么进什么香,不进什么香,还不是由几个人说了算,如果有周家说情,也更容易被宫中采买,这笔买卖就算成了。”张泽恍然:“这不就是贿赂么,周家可真是胆大包天,连贡品都敢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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