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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说嘉祐帝刻意怠慢皇后,又有些冤枉他了。帝后二人成婚以来,嘉祐帝对裴皇后敬多于爱,比起端庄的裴皇后,他更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喜欢温柔小意,娇滴滴的美人儿,但每逢遇上难题,儿子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身边,嘉祐帝更倾向与裴皇后倾诉,因为博闻强识的裴皇后总能给出比后宫其他美人更稳重的法子。嘉祐帝并不忌讳在皇后面前谈论政事,帝后之间,比起夫妻,更似朋友。“陛下如今膝下皇子,个个能干,四郎便是性情随意一些,也没去做什么伤天害理,欺男霸女的坏事,比起那些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不知好上多少倍。”裴皇后安慰道。嘉祐帝叹道:“朕现在也只能拿这个安慰自己了,自打登基以来,事情从来就没少过,北边突厥人蠢蠢欲动,南边的南夷也来凑热闹,周相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下卧病已近一旬,朕真怕他熬不过来。”裴皇后:“陛下不如派太医去看看?”嘉祐帝:“已经去看过了,太医说周相年事已高,用药不宜过猛,只能慢慢调理,还不就是那些套话?朕今日让太子去探病了,等他回来再问一问。”裴皇后颔首,又问:“至于岭南,有三郎五郎在,想必很快就能平息叛乱,陛下不必烦心。”提起此事,嘉祐帝面上的郁闷之色总算稍稍缓解。“不错,前两日岭南那边奏报,说是已经将贼首黎栈等人拿下,此战大捷,南夷叛乱被彻底平定。”裴皇后喜上眉梢:“这可是大喜,恭贺陛下旗开得胜,首战告捷,恕我如今不便,无法行礼。”嘉祐帝拍拍她的手,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多礼?不过你说得对,这是大喜,等五郎他们回来,朕得好好赏他们,你说,是给他们加食邑好,还是赐他们几座山庄好?”裴皇后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反是问道:“我记得陛下说过,上回五郎来信,劝您不要同意突厥人的和亲提议。”嘉祐帝摇摇头:“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自打先帝在时,突厥这块心腹大患就没消停过,朕答应与否,他们都能做出点文章来,现在张韬一死,甘州无人能守,说不定突厥人听到消息,会趁虚而入,再以此要挟朝廷!”说到这里,他不由带了点抱怨:“你说朕接手的,怎么是这么个烂摊子啊!”这话就更不好接了。裴皇后也知道,嘉祐帝也就是在抱怨而已,如果现在换作当初的齐王登上皇位,那这些麻烦肯定有别人去操心,但嘉祐帝愿意吗?自然是不愿意的。“二郎如今就在甘州,如果陛下再调派将领过去,恐怕二郎会有些不理解。”嘉祐帝:“朕也知道,二郎心心念念,就是想在沙场建功,但打仗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根本就没有沙场经验,他的身份在甘州,对其他人来说反而是个障碍,甘州刺史梁昱必然会碍于二郎的身份,放不开手脚,边关重地,岂容儿戏?”裴皇后笑道:“陛下如今对兵事,是越发娴熟于心了。”嘉祐帝也摇头失笑:“前两日太子与众臣才刚就此事讨论过,朕如何会忘?”说曹操,曹操到,宫人入内,躬身禀报太子求见。嘉祐帝道:“让他进来。”太子步履匆匆,低着头进来,刚要拱手,才发现裴皇后也在,忙一道行礼。裴皇后道:“太子脸色不大好,这是怎么了?”太子拧眉沉声道:“周相病重,恐有不妙。”从嘉祐帝有记忆起,周相就一直是长须飘飘的模样,区别只在于他被流放前,周相的胡须还是灰白的,等他十一年后回京,周瑛就须发皆白了。先帝性子急,周瑛性子慢,虽说一急一慢好中和,但其实先帝更喜欢同样急性子的兵部尚书范懿,只不过他也明白,范懿那样的性格,当一部尚书可以,若是要掌丞天子,调和阴阳,就还差了一些,而周瑛做事,虽然四平八稳,但也没犯过什么错误,连宫变时也表现得稳重镇定,并未因齐王一时势大而屈服,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嘉祐帝登基之后,无意改变先帝留下来的种种人事安排,萧规曹随,赢得群臣“稳重老成”的赞誉。他这样的性子,倒与周瑛很合得来,一个拖一个慢,君臣合作无间。作为三朝元老,周瑛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尴尬,流水的君王铁打的周相,这份荣宠,委实令人羡慕。但人无完人,周瑛仕途得意,家门却并不如意。他膝下三子,长子早逝,二子平庸,六十岁上时又得了一子,便是之前准备尚主的幼子。乐平公主意外亡故之后,周瑛原想让幼子与公主结冥亲,儿子却死活不肯答应,因这事还闹了一场,虽然嘉祐帝没有责怪周瑛,但他却一日日地见老,白发也一天比一天多,早年埋首案牍,夙兴夜寐的积劳悉数爆发出来,一病不起。快八十的人了,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骤然听见这个消息,嘉祐帝还是心情很不好。“太医怎么说?”太子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说话,但已经表明意思。裴皇后道:“陛下是否要亲临相府?”嘉祐帝被提醒了:“皇后说得是,周相为国操劳一辈子,三朝元老了,朕是该去瞧瞧。”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帝轻易不会亲自去探望重臣,但凡亲临,那必然是最后一面,所以坊间调侃,说是皇帝去探病,你不死也得死。嘉祐帝自然不希望周相死,但以周瑛的地位,无论如何,天子都必须亲临以示敬重。嘉祐帝又问:“朕让你与周相提一提继任者的事,周相给你推举新相人选了吗?”太子应是,却未说下去。裴皇后笑道:“陛下与太子谈论正事,我是该回避才对,陛下且容我告退。”嘉祐帝忙道:“皇后不必走,留下来听听也无妨,你并非寻常那些后宫妇人,帮朕参详参详也好。”太子也笑道:“母亲误会了,儿臣只是想让父亲与您猜一猜,周相推荐的人选有谁?”嘉祐帝:“这还用猜?能入周相法眼的,无非是他学生,户部尚书张嵩了。”裴皇后:“太子既然让我们猜,想必周相不止提出一位人选。”太子叹服:“母亲英明,周相的确提了好几个人选,让父亲选。除了张嵩之外,还有兵部尚书范懿,大理寺卿王宣,以及,”他顿了顿,续道:“衡国公,李宽。”李宽因救驾有功,嘉祐帝登基之后,就将他的爵位提了一等。嘉祐帝扭头问裴皇后:“皇后怎么看?”裴皇后沉吟道:“除了衡国公之外,好像都是世家出身。”太子道:“正是如此。陛下,当今世家林立,选官任官,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他们,周相虽出身义兴周氏,但在朝数十年,持事公正,人人敬服,但世家官员,却未必能个个都如周相一般,大公无私。当年废齐王,逆贼贺璇之所以能将陈无量案玩弄于股掌之间,蒙蔽圣听长达十数年之久,倚仗的无非是他跟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勾结,而这些人俱都出自世家,利益勾连,一损俱损。”说到这里,他没有再接下去,但言下之意,裴皇后听出来了:周相病重,更新换代,正是一个提拔寒门的好机会。但嘉祐帝皱着眉头,却没有接话的意思,反是问起二人:“依你们看,衡国公如何?”太子心中咯噔一下,试探道:“您属意衡国公?”裴皇后倒是神色未变,反是笑道:“陛下是重情之人,想必还念着当日衡国公的救驾之恩。”嘉祐帝颔首:“当日李宽立下大功,事后朕想命他继续掌管南衙,他却为了避嫌,主动辞去所有官职,连衡国公的爵位,也是谦辞再三才领旨谢恩,朕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太子:“陛下仁厚,世所罕有,不过,听说李宽年轻时,眼高于顶,颇有傲气,如今年过而立,反倒低调谦逊起来,官也不要,爵位也不要,臣还听说,他日常起居不算奢侈,从不挥金如土,也不像其它王公贵族,时不时举宴行乐,莫非这世间,真有圣人不成?”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太子只差没把这句诗说出口了。嘉祐帝却拈须失笑:“你是否先前受了三郎的影响,觉得丙申逆案与他有关?其实朕后来又派人去查了,当年丙申逆案案发时,李宽正驻守边疆,分身乏术,而且贺琳想要谋逆,朕又是长子,是挡在他面前的绊脚石,他想要将朕除去,并不奇怪。再者,三郎说的那种香料,后来查抄齐王府邸,同样也发现了,并不能说明什么。”太子还要再说,裴皇后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似不经意。微微一怔之后,太子随即警醒,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因为生怕李宽被任命为相,急着将他的污点都摆出来,反倒可能适得其反,让皇帝生出逆反心理。他勉强压下内心的焦虑,谦逊道:“父亲说得是,是儿臣一叶障目了。”嘉祐帝不以为意:“朕知道你和三郎都不大喜欢李宽,不过朕倒觉得,他能居功而不自傲,殊为难得,更何况他的母亲乃是朕的姑母,义阳大长公主,就冲这一点,他也算是半个天家人了,远比那些高门世族,要来得亲近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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