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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贞子歌（第1页）

&esp;&esp;女贞子歌

&esp;&esp;堆积在心头的疑云越来越浓了。

&esp;&esp;为什么要迁到苏州，在十五岁的琴娘看，就是件不可解的事。她听她父亲说过，她家在常熟已住了三代，虽然没有负郭之田，至少有容身的住宅。亲戚故旧亦多在常熟，这对她家的生计关系极大——父亲是以笔耕为生的名士，坐馆兼卖文，都要靠相知有素的亲戚故旧上门求教，才有束脩和润笔的收入。到了苏州，人地生疏，好比一条鱼，由江河移入涸辙，鱼而有知，绝不愿遭遇这样的困境！然则父亲的移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esp;&esp;她也曾悄悄问过母亲，所得到的答复是：“听说常熟有土匪要闹事。苏州是省城，兵多，保护得严。”

&esp;&esp;这话初听好像有道理，细想一想就不对了。“为什么人家不逃难？”她问，“偏我们要逃？”

&esp;&esp;“不要多问！”母亲不耐烦了，“你也该懂点事，不晓得大人心里烦？”

&esp;&esp;琴娘如何不知道？每每看见父母避人低语，想问不敢。而最可怪的是，老家人郭祥与她死去大哥的乳母老胡妈，也在避人低语，而避的正是她！

&esp;&esp;这就不能不使琴娘怀疑，那些“低语”与己有关。然而她却再也想不出，什么与己有关的事，严重诡秘到这样的地步？

&esp;&esp;“如意！”她向与她同年的丫头说，“你去打听打听看，他们到底在讲些什么？”

&esp;&esp;“小姐，小姐！真正想不到！”如意喘着气说，“戴老爷被绑到法场杀掉了。”

&esp;&esp;琴娘吓得神色大变，明知戴老爷就是戴高，却必得要问一句：“哪位戴老爷？”

&esp;&esp;“还有哪位，自然是戴少爷的老太爷。可怜！戴太太跟戴少爷也充军到山海关去了。”

&esp;&esp;听这一说，琴娘更有摧肝裂胆之痛，勉强支持着问：“这，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esp;&esp;如意打听得相当详细，戴高是被牵涉在“朱三太子”一案之中。民间相传，李自成破京师的时候，崇祯皇帝的：发乎情止乎礼论。戴研生有些发窘，就像被人捉住了错处那样。

&esp;&esp;“今天的面好吃不好吃？”

&esp;&esp;“怎么不好？”戴研生答道，“不好，我怎么会吃得光光？”

&esp;&esp;“算你运气好，今天的鱼特别新鲜，爹又不在家。”

&esp;&esp;平日师徒共餐，王锡爵不喜鱼鲜，所以午餐很少有鱼，更无鱼面。戴研生由她这句话中，获得领悟，随即问道：“一定是你跟师母说的，下鱼面给我吃！”

&esp;&esp;“你想呢？”

&esp;&esp;“我想得自然不错。除了你，再没有别人想到我爱吃这样东西。”

&esp;&esp;“你这话就叫没良心。娘也常说起的，说几时下鱼面与你吃——鱼要出骨去刺，麻烦得很，娘的手指头都刺破了，你还不见她的情！”

&esp;&esp;“啊，啊！”戴研生大为不安，“我失言，我失言！你可千万不能把我这句话跟师母去说。”

&esp;&esp;“那要看我高不高兴！”琴娘故意仰着脸。

&esp;&esp;“何必呢？一个人总有说错话的时候。”戴研生问道，“我倒请教，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

&esp;&esp;“你少说风凉话，更不能动手动脚。不然我不理你。”

&esp;&esp;“好了，我依你就是了。”戴研生想起上午的情形，深具戒心，说，“实在我是怕你！不过引用了一句话，何致生那么大的气，拂袖而去，毫无商量的余地。我听老师常跟你说，女子以柔顺为上，莫非你忘了他老人家的话？”

&esp;&esp;“哼！”琴娘撇着嘴，很不服气地说，“你少来教训我，只管住你自己就好了。如果不是我那样一逼，你哪里来的这篇文章。”

&esp;&esp;原来是有意相激！戴研生大出意外，想一想她的用心，却又大为感动，既爱且敬，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esp;&esp;“咦，咦！”琴娘急忙躲开，诧异地笑着，“前倨后恭，为了什么？”

&esp;&esp;“师妹，我服了你了！”他很诚恳地说，“你这样激励我，我如果不用功，不但有负师恩，也对不起你。你坐一下，等我把功课抄完了，陪你温书。”

&esp;&esp;“好！”琴娘欣然应声，“等你！”

&esp;&esp;她替他换上热茶，顺便为他理一理书桌，举动轻灵，但他仍旧能够感觉得到。只是他觉得说什么感谢的话都是多余的，唯有加倍用功，才是对她的安慰，所以头也不抬地振笔疾书。

&esp;&esp;“你看！”写完了，他将一文一诗两篇窗稿递给琴娘，神态显得相当得意，就仿佛做弟弟的做成了一件可人意的事，去向姊姊炫耀。

&esp;&esp;琴娘也很知分寸，认为不宜也不能置评，看了看说：“只看你抄得这么工整，就晓得是好的。一定会得三个圈。”说着，她拿他的功课，整整齐齐地放到她父亲的书桌上去，用个水晶镇纸压着。

&esp;&esp;现在该替她温书了。她读的是《列女传》，正读到“贞慎”篇，先背诵、后讲解。戴研生只得聚精会神地倾听，感觉上她是老师，他是学生。

&esp;&esp;“生为女子，能才德具备，自然最好。若是才德不能兼备，自然以德为主。才女如卓文君、蔡文姬，贞节有亏，说实话，我并不佩服她们。”琴娘接着又说，“吟风弄月之章，虽然无伤雅道，毕竟不是女子的本分。”

&esp;&esp;出语太庄肃，戴研生无法赞一词，只能就物喻人，指着窗外那株新绿茁长的老梅说：“师妹的性情，真像梅花那样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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