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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珑铺好床,直起身,转身一瞥鸿俊。“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鸿俊说,“要紧吗?”李景珑深吸一口气,鸿俊以为他又要发火,忙退后一步。“你多大了?”李景珑注视鸿俊,反而问道。鸿俊报了年龄,李景珑沉声道:“把你的妖管好,若溜出去吓着了人,你就回家去罢,下不为例。”鲤鱼妖讨了个没趣,径自跑了,鸿俊说:“别赶我走,我会小心的,我已经有家不能回了。”李景珑一怔,鸿俊好生无趣,转身穿过回廊,前去西厢。房内满是灰尘,鸿俊也无铺盖,只得将就一晚上,找块木板先凑合,见板上铺了件羊皮猎袄,料想是莫日根给自己先盖的,便枕着脏衣服,躺下睡了。翌日清晨,李景珑站在天井中,身边跟着十来个挑夫,挑着大包小包、大担小担,说:“放在天井里。”于是又给算钱,鸿俊十分讶异,上前看,只见里头是铺盖棉絮等物,还有一应生活用品,锅碗瓢盆,文房四宝……显然是李景珑采买回来的。“哇!”鸿俊说,“给我们用的吗?”“公摊。”李景珑面无表情道,“俸禄里扣。”继而大步到了西厢,抬脚就踹门,把阿泰与裘永思的房门踹开,怒喝道:“给我滚出来!大半夜不睡觉,去逛什么窑子?!”两人昨夜偷偷摸摸出去逛了一圈,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忙连滚带爬出来,狼狈不堪。李景珑便让众人把东西抱回房去,勒令尽快集合,着手打扫修缮驱魔司。李景珑终日不停干活,四个家伙一条鱼便时不时偷懒,在天井里游手好闲,唱歌弹琴作乐,无所事事,油漆匠、粉刷匠们刷完房与柱,还得停下来等李景珑把房间收拾完。终于在三天后,李景珑的活儿干完了,整个驱魔司焕然一新。前厅内供一尊镀金不动明王像,四处雪墙朱柱,门窗重漆,天井中青苔片片,正厅内置一矮榻,茶具倒扣矮案上。院中凤尾竹处处,秋日下沙沙作响,后院前厅铺出鹅卵石小路,池塘内几尾红色游鱼。一旁竖了块木牌,上书“赵子龙”三字,乃是鲤鱼妖的居所。回廊下风铃轻轻摇曳,发出清脆声音。天井内一棵七十余年的高大梧桐树沐浴着阳光,琉璃瓦光华流转。东厢里是李景珑卧室,外加书房、兵器室、药房等地。书房内堆叠着十余架书,及狄仁杰仍在时的案情记载。鸿俊光着脚在院廊下跑来跑去,地板擦拭得纤尘不染。每人房中,都换上了落地的横拉木门,方便采光。各房间还自行摆设了一番——莫日根房中矮案前铺着虎皮,挂了一把西市上买来的大弓。阿泰房内则铺着颇有异域风情的毛毯,一应物事,俱是白玉与琉璃,极尽奢华。裘永思房内挂有《游春图》,茶皿花瓶等物俱是千峰翠色,越窑名瓷。唯有鸿俊房内一张靠墙地榻,四壁空空荡荡,李景珑便拣了三幅字画扔给鸿俊,让他自己挂去。一幅张旭草书,一幅张僧繇的《百鸟图》,一幅李思训的《金碧山水图》。鸿俊也不识货,连印章也不知是谁的,便随手挂了,端详那《百鸟图》,便想起曜金宫的日子,不禁心生亲切感。驱魔司已被彻底翻新,长安城内官府,若说此地最雅,亦不为过。这巷内府址本是大唐从神都洛阳迁来长安后,狄仁杰弟子骆锦通所购下的宇文恺生前别院,采光采水本就极佳,如今在李景珑手中一翻修,顿时成了众人的新家。“好了。”李景珑擦了把汗,在正厅内开一个茶团。众人再看他的目光已似有不同,起初莫日根、阿泰与裘永思是不服他的。没想到李景珑竟雷打不动,任凭你们如何,只做自己的。最后还亲自挨间收拾房间。“我来罢。”裘永思接过,李景珑也由得他,铜壶沸水,秋来天阔,数人坐在正厅内,开始喝茶。“先前是想着。”李景珑依旧是那冷漠面容,沉声道,“驱魔司初复,各位可借着修葺司中房屋的机会,通力合作,互相间认识一番,彼此熟络熟络……”鸿俊转头左看右看,见莫日根、裘永思与阿泰三人表情都有些不自然。鸿俊:“?”“……不过看来各位都是人中龙凤,更已成莫逆之交。”李景珑淡淡续道,“景珑区区一介凡人,看样子来日还得拖了各位的后腿,当真抱歉。”李景珑这么一说,众人都十分尴尬。除了鸿俊之外,余下三人都瞧不起他这个凡夫俗子,李景珑也知道,部下们瞧不起自己这个上司,但他到哪儿都被瞧不起,早就习惯了。“现在,将手中信交来。”李景珑说,“今日便登记了,明天我也好给杨相一个交代。”“长史,是你给我们送的信?”莫日根说。李景珑摇头道:“不是,我也正想问,是谁给你们送的这封信?”那就奇怪了,李景珑没必要骗他们,众人议论了一番,一定是有人为了光复大唐驱魔司,才选择在此刻,召集被选定的四人来到长安此地。但若这么说,李景珑因缘际会前来,又如何解释呢?只能说是命中注定的巧合?鸿俊率先将信交给李景珑。“孔鸿俊。”李景珑说,“家住何方,父母何人?”鲤鱼妖从厅外探头进来,鸿俊便按先前教的交代了,告知李景珑,自己养父是太行山上的修道之人,来长安是想历练一番。至于赵子龙,乃是多年前无意碰上,收养的鲤鱼,绝不存在是妖族派来的内奸之事。李景珑也不多问,只是听着,鸿俊总觉得自己的谎话有许多难以自圆其说的漏洞,但李景珑却全无保留地相信了他。接着是莫日根,莫日根出身室韦,同样告诉李景珑,自己也是为了历练而来。鸿俊听莫日根似乎隐藏了许多事,但李景珑也没有问,只提笔登记了莫日根的名字。阿泰则是吐火罗的贵族,为学习大唐文化而来。裘永思家住杭州,只简单交代家世是读书人,受祖父之命,来驱魔司锻炼胆量。后面交代的,一个比一个简单,三言两语便轻飘飘带了过去。李景珑登记后,裘永思泡完茶,分给众人,连鲤鱼妖一起,人手一碗捧着。“以后把脚擦干了再进来,别踩得满地水。”李景珑朝鲤鱼妖吩咐道。“看来再没有新人来报到了。”李景珑说。众人便静静看着李景珑,猜测他打算说什么。李景珑喝了口茶,不看面前四人,沉吟道:“我不知道是谁召你们前来,但我相信,狄公虽然身死,却依旧照拂着我大唐。今天能与各位聚在此地,乃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说着李景珑抬起头,望向四人背后,正厅东墙上那狄仁杰的壁画,眼中带着复杂神色,四人便纷纷回头,望向狄仁杰之像。“你是说,狄公藏了四封信,在他死了那么多年后,寄了出去?”莫日根说,“并召集我们前来,光复大唐驱魔司?”“这怎么可能!”众人一副“你当我傻啊”的表情,打量面前的李景珑。“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鸿俊一脸茫然道。“最不合常理的,应当是长手长脚,脚上还有腿毛的鱼罢。”李景珑转头,面不改色地朝鲤鱼妖一瞥。鲤鱼妖:“……”“也是。”鸿俊倒是接受事实很快,点头说,“这么比起来,死后寄信这件事,勉强还是能理解的。”众人纷纷扶额,互相看看,既然李景珑这么说了,大伙儿也不去刨根究底了,你是上司,你开心就好。“明日本官会去为你们订做腰牌与官服。”李景珑淡淡道,“提请俸禄,去留随你们。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考虑。但一旦名字被报上去了,便是朝廷命官,无论胡汉,一视同仁。”鸿俊本来就身负使命,寻思着何时去找陈家人与自己的飞刀,闻言便点了点头,忽见李景珑盯着自己看,似乎在等他表态,眉毛一扬。“我会留下来。”鸿俊颇有点心事重重,点了点头。莫日根答道:“留。”阿泰:“留。”裘永思说:“留,可是在驱魔司里,要做什么呢?长史,你总得给我们派点活儿吧。”“会有活儿的。”李景珑说,“杨相说了,但凡六军与大理寺办不了的案子,办案过程中‘也许’涉及妖魔鬼怪的,都将转到驱魔司来,本想着未有案子前,你们可先在长安城中四处逛逛,不过既然这么说了,你们都不会失望,下午就开始干活。”说毕便喝完茶起身。鸿俊马上说:“长史,大伙儿……能帮我个忙吗?”“不行。”李景珑答道。众人:“……”“我知道你想找那夜的妖怪。”李景珑说,“但如今我未知你们能耐,更未共事过,现在贸然出动,毫无配合,麻烦只会越惹越多,留待一段时日后再行解决。”鸿俊心烦意乱,却知李景珑所言有理,只得点了点头。李景珑起身离席,大伙儿解散,今天的事儿就算完了,他走出厅堂,进到东厢时,忽然如释重负,靠在柱子旁喘气,显然心有余悸。念及这群身具神通的驱魔师,居然还是被自己收拾住了,忍不住又握拳一挥,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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