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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颜幼卿检查安裕容译文时心中已然吃惊,没想到他洋文说得好,古文竟然也不差,肚子里颇有些真材实料,和表面看起来那副轻浮纨绔样子并不相符。他不愿接曹永茂的茬,只硬梆梆道:“师爷说的是。”
&esp;&esp;傅中宵见场面有些冷,拍着颜幼卿的肩膀,笑道:“师爷就是喜欢开玩笑。老四,我看你不如先去歇会儿。等东西准备好,还得辛苦你特地跑一趟。奚邑城里你也熟,千万记得别把信送错了地方,须得直接递到祁大统帅从京师派来的人手里,可别叫张定斋的人截了胡。这事儿险是险了点儿,不过哥哥相信你的本事,定能安然无恙。明日清早出发,三天之内,要有回信。”停一停,又道,“去吧,好好睡一觉再动身。总之不论成败,哥哥都盼着你安然回转。”
&esp;&esp;曹永茂接口:“这事只要成了,老四你就是大功臣。建功立业,千古留名,都不是没可能。”
&esp;&esp;颜幼卿不为所动:“师爷,你老知道的,建功立业,千古留名,我不图这个。我只要司令跟师爷信守诺言,莫要反悔。”说到最后一句,眼皮往上撩了撩,满含威胁之意。
&esp;&esp;傅中宵又拍他肩膀:“行行行,你爱怎样,都随你。”
&esp;&esp;“那司令能不能把我大嫂跟两个侄儿送到玉壶顶来?跟人质一般对待就行。”
&esp;&esp;颜幼卿话没说完,曹永茂已经断然道:“不行。”
&esp;&esp;傅中宵道:“你不是才去看过他们?不都过得好好的?还有什么不放心?”
&esp;&esp;曹永茂语气放软一点:“还不到时候。节外生枝,对谁都没有好处。”
&esp;&esp;颜幼卿抿着嘴不再说话,只是神色冷然,分明不肯让步。傅中宵皱皱眉头:“这样吧,等你送完信回来,咱们再商量。”
&esp;&esp;安裕容打了个盹,门外看守的匪兵通知说可以走了。回到大通铺,看见众人质正围着烛火,传阅约翰逊起草、自己誊抄的那封信,挨个签字画押。洋人们签完,安裕容也把自己名字签了,摁了个手印。尚先生将信件浏览一番,也同样签了字摁了手印。另两位夏人见尚先生如此,便跟着做了。此时不论夷夏,立场相同,自然共同进退。
&esp;&esp;落花空有意
&esp;&esp;科斯塔先生病情好转,经四当家同意,在签字画押当晚搬回了中殿大通铺。其助理是个言行谨小慎微,偏又满脑子冒险浪漫情怀的年轻人,坚持每日用带棱角的石片在门板上刻下印痕记日。安裕容一面觉得好笑,有需要时却也不免趴到门板上去数一数。
&esp;&esp;傅中宵与四当家重回玉壶顶在六月十三。相机没法用,小说也早已连载完,安裕容生怕师爷重提胸怀大志建功立业之类的话头,故而接下来两天,便只在人质堆里厮混。伙食条件越来越差,求救信写完也没见动静,人质情绪普遍颓丧而焦躁。安裕容心底盘算,四当家身上带伤,可见送信之事未必顺利。然而从匪首傅中宵的言行神气看,似乎也并非不顺利。这信到底是送出去了,还是没送出去?匪兵与外头各方势力是谈妥了,还是没谈妥呢?
&esp;&esp;每当远远扫过四当家无法随意活动的右胳膊,安裕容都有上前问候致意,顺便探听原委的冲动,到底没敢。
&esp;&esp;六月十六,匪首师爷连同四当家,一起不见了踪影。好在玉壶顶上留守的匪兵小头头,除了曹耀宗,还有一个张串儿。安裕容跟他混得挺熟,见对方心情不错的模样,寻得机会问:“张大哥这般高兴,是司令大计成功在望了罢?”
&esp;&esp;张串儿也不瞒他:“张二圈开始退兵了!司令跟师爷下去看看情形。”
&esp;&esp;安裕容眨眼:“张二圈?”
&esp;&esp;“咱们兖州陆军总司令张定斋啊。跟老张我是本家。可惜他是兵,我是匪,老子只有被他剿的分儿。不过呐,往后可就不好说了……听说张司令没事好念几句书,常年架一副两个圈的西洋眼镜。咱们兖州地界的百姓,背地里都这么叫。”
&esp;&esp;张串儿拍安裕容一把:“张二圈围着仙台山好些天,如今把兵一退,兄弟,咱们估计没多少日子好聚了,你那些稀奇的西洋景都还没听够哩,来来,再说一段……”
&esp;&esp;张串儿说得虽不多,信息量却足够大。兖州陆军司令张定斋开始退兵,毫无疑问,当权者与匪兵的僵持状态有了显著改善,看来那封全体洋人质签字画押的求救信没白写。
&esp;&esp;果然,三日后,人质们被召集到院子当中,傅中宵站在半截倒地的石碑上,招呼安裕容过去站到身边:“有劳安兄弟,替我当一回通译。”
&esp;&esp;安裕容应了。瞥见另一边站的是四当家,师爷并不在场,忽然意识到师爷虽总被提及,真正人前露脸的时候其实并不多,十分符合此人自命不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形象。想到这,有点忍不住要笑。
&esp;&esp;四当家背着双手,肃然而立。安裕容心道:不知他的伤痊愈了没有。莫名其妙觉着自己与对方并列,成了匪首左右文武二臣。顺便想起之前师爷那一番拉拢言辞,顿时沉了心思。后边还须更谨慎些才是,别回头人质获救在望,自己却要被匪徒们裹挟着入伙,脱身不得,那可糟糕透顶……安裕容在心底叹气。自从踏上申城至海津特快列车,自己的运气似乎就一直不太好哪……
&esp;&esp;傅中宵开始面向人质演讲:“诸位在我傅某人这里做客多日,我本人自问是尽心尽力招待周全。只不过新军统帅祁保善祁大人,还有各位洋大人的领事馆,很是放心不下,惦记着山里头缺衣少食,寒酸简陋,预备送些物资上来。”
&esp;&esp;安裕容翻译的话音未落,人质群中便是一阵骚动,皆面露喜色,甚至有人啜泣出声。从事故发生到如今,已过去月余。众人再如何自我开解,彼此安慰,也一个个搓磨得憔悴不堪。终于看见曙光,便是阿克曼这般自命风度的高等贵族,也忍不住有些神情激动。
&esp;&esp;傅中宵等了片刻,待众人安静下来,又道:“女人、小孩跟老人,不习惯山野生活,住久了怕染上疫病,我这便派人送下山去。祁大统帅派来的人,还有领事馆的洋大人们,就在奚邑城里头等着你们。”不等安裕容翻译,便吩咐道:“刘大,你带两个人,进去把他们的东西收拾了。看仔细点,别有什么不该拿不该动的。”
&esp;&esp;安裕容才把他的意思传达清楚,几个匪兵已经直接将三名女士,一个孩子,以及年迈的科斯塔先生从人群里拉了出来。刘大则带人进室内拣出了有限的一些个人物品。
&esp;&esp;妇孺与老人能被优先释放,当然是件好事。然而这好事降临得太过突然,令许多人来不及惊喜,反而产生了恐慌情绪。科斯塔不愿离开他的助手,女人们更不愿离开自己的男人或同伴。突兀之下,对未知前途的恐惧瞬间扩大,哪怕听懂了匪兵是要将自己等人送下山释放,情绪却如同是要被送上刑场,一个个挣扎哭喊起来,不肯挪步。
&esp;&esp;傅中宵手一挥,几个匪兵拉着他们便往外走。
&esp;&esp;约翰逊反应最快,当即以盎格鲁语喊话,欲图叮嘱被释放的人如何保障安全,出去了如何传递讯息……却被“砰”一声枪响打断。
&esp;&esp;傅中宵吹了吹枪口冒出的青烟,冷声道:“诸位,我傅某人把你们当客人,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子。客随主便,分内的礼数可不能少。别想着玩什么花样,给我没事找事。”
&esp;&esp;不用安裕容翻译,约翰逊吓得脖子一缩,自动消音。短暂的寂静之后,女人和孩子的哭叫声陡然重启,比之先前更加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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