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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她既然要走,一定有她的理由。”一个平静飘然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esp;&esp;他猛地回过头,“娘!”他连忙冲上前去,“娘,您在这里,您见过素弦吗?”
&esp;&esp;曾浣菽纵然经年淡泊处世,情绪不会被轻易牵动,此时此刻,眼眶却也忽然湿润起来。她慈祥的目光看向他,隐隐流露出不忍,还是劝说道:“孩子,放下吧。”
&esp;&esp;裔凡忙问:“娘,你见过她,是吗?她去了哪里,您知道么?”
&esp;&esp;浣菽捻动着手里的佛珠,“她既然下决心要走,任何人都挽留不了的。”她伸出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她心里背负着太多,你也知道,也许她需要一个缓和的空间。有的时候,对你所爱人的人放开手,也许不是坏事。”
&esp;&esp;裔凡怔忡了一瞬,“可是,娘……”
&esp;&esp;她眼里闪动着柔和的光,“孩子,不管怎样,娘希望你幸福。”她说完这一句,拍了拍他的肩,手持念珠,慢慢地朝庙门方向去了。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不远处响起了宁和的钟磬之音,可是,他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esp;&esp;恍然间他发觉,这半世他历经分分合合、起起落落,能够面对的都已面对了,不能承受的也已扛了下来,可是,有些人有些事,他仍然不能够真真正正地放下,亦不能够全然地解脱。那些曾经的过往,风流云淡,恍如一梦,不能从容地割舍,只能在醉后的清醒中,去忍受无边的疼痛。
&esp;&esp;在有心忙碌自己的日子里,时间还是过得很慢,慢到使人忘记时间的存在。不知不觉,又到深秋。
&esp;&esp;霜意开始的时节,碧云高天,黄叶满地,日暮的夕阳落入水中,弥漫着冷清的薄雾,离离野草,铺向漫漫看不清的天边。风,凉了、冷了,甚至有些刺骨。他终日忙碌着生意上的事,可是总有不愿面对的、夜阑人静的时候,他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然变样的生活,虽然作息一如往常,可是不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还是觉得很不习惯。
&esp;&esp;他决定给自己彻底放一个假,一个人到晚秋的深山中去,回到曾经的那间小木屋。他总是一个人,站在屋外的坡上向远天久久地凝望,看到斜阳芳草,延伸到苍茫的远方,记忆也跟随着,一直回溯到很远很远的时候,仿佛蒙尘一般的久远。蓦然回首,木屋的小窗下,似乎能看见她清丽的容颜,对着自己眸光柔润地浅笑,她总是容易羞涩,微微地低下头去,鬓前一缕乌发,随风垂下。那一种美妙的映像,只在他的脑海中,沉淀成渐渐灰白的记忆。
&esp;&esp;她一直都在憧憬那样的日子,他知道,那个时候她做了一个奶油小木屋的生日蛋糕,她说,她期待可以拥有那样一座小屋,点一盏如豆青灯,在漫漫流光里,只守着一份相濡以沫的温暖,就已足够。就算外面落叶满径,哪怕皑皑飘雪,她只要靠着他,紧紧地相互依偎,又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呢?他现在才了解,那是人世间最可贵、却也最难以得到的幸福。
&esp;&esp;是上天的安排么,他没有刻意地去造一座小木屋给她,她陷入困境,他不顾危险苦苦寻找着她,他们在漫天雪地里终于相遇,然后这幢小屋如是上天赐予般的,出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刻。他们的心,在这里携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下)
&esp;&esp;他在她面前骤然倒下的那一刻,她仍旧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实的,只是眼神恍惚着,愣到不知所以,愣到想不起有任何表示,只那么看着,怔忡地看着他倒下去,他胸前汩汩冒着泛黑的鲜血,从他胸膛那一小块地方不断淌出,渐渐地,染透了他呢子大衣的一大片,她感到脸上有丝丝的凉,似乎溅上几滴他温热的血。她整个人都僵死在那里,就如同自己迷惘的目光根本看不懂已经发生了的一切,只有八岁的孩子慌张不已,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无助地摇着他的身体,哭喊道:“爸爸!……”
&esp;&esp;就在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里,突然穿刺进一阵刺耳的狂笑,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外,张晋元卧在地上,亦是胸口染血,一只手肘强撑着地面,手里还抓着她方才落在地上的手枪,他口里一滴滴地淌下血来,混合着丝丝唾液,满嘴、满下巴都是鲜红,便犹如一只堕入地狱邪狞的厉鬼,他享受这最后的一刻时光可以笑得这样彻底,笑到肆意,笑到狂妄,把所剩的全部那点力气都用来笑,“就算我张晋元死了,你们也不会得偿所愿!绝不可能!”
&esp;&esp;她突然变作一只发狂的母兽,冲上前去从他无力的手中蛮横地夺过枪来,屏息了一刻,俯视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一只手狠狠地控制住另一只握枪的手,逼迫自己不再颤抖,紧接着,枪口对着他胡乱连开几枪,直到,枪中再无子弹可用!
&esp;&esp;张晋元终于死了,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他所做下的一切泯灭人伦的事,他从未悔改,一直到死,在他的心底,那不过是自己为了更好的生存,所做出的一系列必要的抗争罢了。他还有不甘,圆睁的一对眼珠,如两柄钉死的钝刀,直挺挺地瞪向屋顶残破的木梁。
&esp;&esp;杂沓的脚步声急促逼近,霍裔风带领一队人马冲进屋子,见到眼前血迹斑斑的场景,皆不由得大惊,霍裔风几步跨上前来,强硬按住她握枪的手,厉声道:“够了!他已经死了!”
&esp;&esp;手枪掉落在砖地上,乓啷一响。
&esp;&esp;她才从怒火中如梦初醒,转身冲过去,扶起他倚在自己怀里,原来最可怕的痛,就是竭力想要自己去痛,麻木到反而丧失了那种与生俱来的本能。生死一刻,他眼里留存着仅剩的一点微弱的光,带着些许释然,努力地聚焦在她脸上,忽而却又模糊掉了,好像仅有一星忽远忽近的灯火,明明又灭灭。她已经慌到眼神凌乱,慌到连呼吸也紊乱,只是语无伦次地,如一个疯妇,喃喃重复着,“裔凡,求求你,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
&esp;&esp;只是她说得无力,连自己都骗不过……如是被缓缓流逝的时间无情逼迫,逼到浑身无意识地哆嗦,却依旧无计可施,她手指颤抖着,只能尽量抹去他嘴角不断涌出的血,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他还对她微微地笑着,将这最后的一点时光留给她,留给孩子。
&esp;&esp;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点温润的光,在那双眼眸里慢慢消散,直到这一刻,她眼里才终于有了泪,冰凉而冷冽,一滴、一滴落下,混在他脸庞的血污里,她喉咙已经发涩到干涸,沙哑地挤出那几个字来,“裔凡,你不可以死,该死的是我,是我……”
&esp;&esp;裔风蹲身扶稳了他,坚定道:“大哥,撑住,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医生!”
&esp;&esp;裔凡无力地摆了摆手,视线已经迷乱不清,抬起手,极力想去触到她的脸,她握紧了他手的那一瞬,突然有一股坠力,他的眷恋和他的渴望,随着意识的消失,慢慢地垂坠、散去了。满面苍然的她,眼神空泛着,紧握的手就那么随之一松,骤然,他苍白的手垂到冰凉的砖地上。
&esp;&esp;那斑驳缝隙里生出一株细细的小草,在他的手臂旁边,随风微微地摇曳着。
&esp;&esp;他死了,在她的怀里,唇边还带着一抹温淡笑容,这个生死永诀的结局里,纵有千言万语欲诉,不能说、不可说,此去,永相别。
&esp;&esp;那一刻,耳边冥冥之中有一根锈蚀的琴弦,弹奏出沙哑凄怆的调子,从此,碌碌世间,一切都该被尘封、埋葬。
&esp;&esp;原来,宿命就是这样在安排。
&esp;&esp;一堵高墙,院外是繁华灯火,院内是生离死别。暮色沉沉降落,终会有黑夜来取代。
&esp;&esp;此时的霍府大院里,这一时却是不同于往常的热闹。霍氏族长霍廷耀,霍二叔、霍三叔及其家眷,坐满了整个大厅,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水果,不时有丫鬟过来伺候。众人却无暇享用,人人一脸的疑惑,不时交头接耳,不解霍翁氏突然将众人召集起来,所为何事。
&esp;&esp;不久,霍翁氏由大丫鬟朱翠搀着,缓缓步入,面见族长,微一行礼。老族长连忙欲起身,“我说太太啊,这不年不节的,有何重大事情,天色已晚,你就快说吧!”
&esp;&esp;霍翁氏从容一笑,显得不急不忙:“族长大人莫急,既是重头戏,自然待当事人来了,大家才好明白。”给朱翠递了个眼色:“还不快给各位族亲添茶。”朱翠笑意吟吟地,应声招了招手,几名丫鬟手持茶壶,鱼贯而入。
&esp;&esp;霍廷耀到底是年事已高,小品了一口茶,竟呛出大半口来,一旁丫鬟赶忙拿了帕子,捧去与他拭嘴角。霍廷耀弯腰咳嗽了几下,缓了口气,两撇疏眉往下一垂,“你搞得这般神秘,哪怕稍微露点口风,我这把老骨头了,也不至于喝口茶还要呛出来啊……”
&esp;&esp;在座的各位亲戚也随声附和起来:“是啊,太太,说几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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