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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知,偏却出现了那么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全然不同于母亲的温婉端庄,总是时不时地谎话连篇,涎皮赖脸到让他从心底生嫌……
然而,便是这样一个女子,悄然无声地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从此念念不忘……听谁唱?采桑东篱,苏幕遮天霞。看雾烬,携愁归,红了额间朱砂……待楹栏剥落,朱榭凋颜,更垂帘幕护窗纱。何故?却要心心念念乱如麻,染墨泼成画……
一厢情愿,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地以为,即便自己再沉闷再无趣,这个女子也会心甘情愿地守着他,会自发地走到离他最近的地方陪着他,会与他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两年前,他因为那个承诺“死而复生”,他曾以为自己只需多抄几遍经,多念几声佛,多悟几道禅便可以看破红尘,抛却思念,重新做回那个清心寡欲的他……却为何,每每忆起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总会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痛欲裂?
于是混乱不清的梦魇里,他开始声声嘶哑地唤她的名,他开始奢望那一声“后会有期”,他开始出现幻觉,在那漫天纷扬的杏花雨下,她会再一次地牵起他的手……
这样的幻觉,便如同扎根的藤蔓,藏在骨子里更疯狂地往心里面长,一发不可收。
那么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云绛砂,是不是也只是他的幻觉?又或者,她只是被那个城主造出的一具傀儡,一具空有躯壳却没有心的傀儡。而真正的云绛砂,其实两年前便已经死了?
呵……果真又是他一厢情愿了吧?云绛砂,分明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那一瞬间,水源沂忽然释怀了,逝者已逝,他又何苦编织这么多旖旎的幻境来自欺欺人?后会有期?哈!天人永隔,后会岂有期?
水源沂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再度望着眼前的少女,眼里竟只剩疏冷,“抱歉,我方才错将姑娘当作故人了。”他微抿唇角,朝她客气一笑,“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了。”
“啊喂!你——”云绛砂甚至来不及解释,便只听紫玉玲珑泠泠一声响,眼前的男子已消失不见。云绛砂怔怔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眼眶忽地一湿,便再也克制不住地朝天骂道:“混蛋!混蛋!姑奶奶我开个玩笑都有错吗?”
你知不知道,我因同城主立下死誓不能主动去找你,便每天都开开心心地大吃大喝,四处整人寻乐,只是为了让你找到我时可以不用觉得内疚,不用觉得心疼,可以放心地朝我笑……我只是,气你不爱惜自己啊……
等云绛砂神色疲惫地走回自己房间时,潋正捧着脸坐在窗前等她,旁边还站着璃人。
“阿潋,璃人姐姐。”云绛砂立马又摆出明媚无邪的笑脸。
“呐,砂砂,我来告诉你一件惊世奇闻哦。”潋神秘地朝她眨眨眼睛,唇畔浮出一丝促狭的笑意,“蓝陀寺即将诞生一位新和尚咯!”
云绛砂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这算惊世奇闻?”切切切,赶明儿她云绛砂去当尼姑岂不是也可以成为惊世奇闻了?
潋竖起食指摇了摇,“惊的便是,这和尚即将成为‘天下第一美僧’嗳。”说罢又朝璃人使了个神色。
璃人便无奈地摇头叹道:“砂砂,你若再不去蓝陀寺,三公子便真成和尚了。”
“他要去当和尚?”云绛砂差点没当场吐血,“他他他……他疯了吗?”她语塞,同时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烫着九个戒疤的光头……
“不可以!”
一声惊呼,云绛砂二话不说便急着往外冲,却被潋不紧不慢地拉住,“戴上这个会比较好吧。”他笑眯眯地将一对紫玉耳坠递到她手上,而后又托起腮,眼睛望着天,状似疑惑地道:“嗳,你以前跟我许的什么誓来着?奇怪……居然不记得了呢……”
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却已意味着成全。云绛砂握紧了那对耳坠,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潋是乖孩子哦。”身后,璃人宠溺地抚着潋的发道。
潋蓦地回身,霸道地伸手拉下璃人的颈,“不许再喊我‘孩子’。”他咬着她的耳朵低低地、近乎咬牙切齿地道,“否则我会恨你。”
侵略性的危险分明已近在咫尺,却只见璃人云淡风轻地一笑,清湛如水的眸子更不见丝毫惧意,“潋。我情愿将你当作孩子。”情愿一辈子呵护着,你这个任性得让人心疼的孩子……
被那样一双平静无澜的眸子望着,潋忽地觉得颓然起来。璃人,他永远都无法拥有璃人,更无法恨璃人……
“你知道吗阿璃,砂砂另一半的心,竟是自己长出来的……”潋垂着眼帘轻轻地说着,语气里有着捉摸不透的叹息,“我曾取走了她一半的心,那一半的心里住着水源沂……”
他缓缓抬起眼来,潮湿的紫黑色眸子里浮着至深的落寞,“可是后来我发现,水源沂不止住在她心里,更住在她的骨子里,血液里,灵魂里……所以她会重新忆起他……而那另一半的心,便是在这寻回的记忆里重新长完整的……”
因为她对他的爱,融血,刻骨,铭心。
是时,蓝陀寺,山路俱寂,唯余钟罄袅袅。熏香绕壁的佛龛前,一紫衣长发男子朝佛而跪,身后站着面色温和的老主持,手里执着剃刀。
“阿弥陀佛,施主当真愿意忘却红尘,皈依我佛?”老主持缓声念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男子淡声道,“晚辈早已心如止水,愿与红尘相别。从此吃斋念佛,修养身心。”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主持敛眉一叹,而后执起剃刀,正要熟练地剃去那三千烦恼丝时,忽闻外面传来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刀下留发!”
身后,一名黄衣少女正喘着粗气哑着嗓子朝他吼:“老秃头!你要是敢剃掉他一根头发,姑奶奶我就立马放火烧了这破寺!”
背对着她的男子的身体分明有一瞬间的僵硬。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主持又开始絮叨地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女施主——”
“我呸!什么色不色,空不空的!他是我相公!”云绛砂气急败坏地瞪他一眼,啐道:“娘的!亏你们还日日念着‘我佛慈悲,善莫大焉’,棒打鸳鸯拆散夫妻就是慈悲就是大善吗?”
老主持的面皮有一丝轻微的抽搐,而后又开始碎碎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善你个鬼啊!”云绛砂狠狠白他一眼,一见背对着他的男子分毫不为所动,便再也不顾一切地大喊出声:“水源沂!你这忘恩负义出尔反尔的混蛋!明明说过要一辈子陪我的啊!你去当和尚难道要我当尼姑陪你吗?你——”
她的声音一哽:“是!是我骗了你!我明明记得所有的一切!我还记得……从前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你离开前的那一幕,每一次都是哭着被吓醒……每一次,我只要一想起你曾离开就会心惊肉跳,好像自己也会灵魂出窍……一直到现在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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