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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呵呵,那便拜没叫他回来的。”
&esp;&esp;“嗯?”女子越发纳闷。
&esp;&esp;“你是阿翠。”
&esp;&esp;女子瞅了他一眼,仍不答言,将托盘搁到门边一张旧木桌上。
&esp;&esp;张用细瞅着她,不由得赞叹:“真正奇妙,他不但能叫人说真话、道假话,还能叫人假里藏真、真中藏假,或似真实假、似假实真,更或是不真亦不假、似真又似假——唉!真正奇妙!”
&esp;&esp;女子听得疑惑,微有些恼:“不知你在叨嘈什么,你不饿?”
&esp;&esp;“又饿又胀,得先解手。哈哈,上边吃、中间消、下边解,生而即知,不学自会,奇妙奇妙!”
&esp;&esp;女子脸顿时沉下,转身快步出去,朝门边冷声说了句:“给他拿个马桶进去,门锁好。”
&esp;&esp;一个身着褐绸衫的壮汉提了个旧马桶,进来搁到门边,出去锁上了门。张用笑着过去,溺了泡长尿,又细细参研了一番排泄的道理。转身见那托盘里有两张油饼、一碟麻油萝卜丁、一碗麦粥,他刚要伸手去抓那油饼,忽而想起便后人都要洗手,不由得停住手,又细考起脏与净的道理。
&esp;&esp;就这般,以往从未留意之事,样样都变得新鲜,他一件件细察细想,全忘了身在何处、为何而来。直到后窗外传来那女子声音:“你们两个去接员外。”
&esp;&esp;他听到后,不由得走到后窗边,向外望去,一眼先看到宽阔河水,映着夕阳余晖,万尺金缎一般,果然是黄河。房后一段斜坡,生了些青草,水边搭了座木栈桥,桥边拴着只敞口小船,梢板上乱堆了些麻绳,一只长橹斜架在尾板上。张用并没看到那绿衣婢女,只见两个褐绸衣汉子走下草坡,一起上了船,一个解开缆绳后,坐到了船头梢板上;一个立在船尾划橹,显然是个熟手,虽是横渡,却划得平稳轻快,很快便远离栈桥,笔直驶向对岸。
&esp;&esp;张用望着那河水,想到百十年来,黄河屡屡改道泛滥,不知冲毁了多少民屋田地。朝廷为寻治水良策,也不知起了多少争议,花费了多少民力物力,至今却始终无能为力。张用一直想沿着黄河,走到源头,去探查一遭,看能否寻出个利导之法,却始终未能成行。这时黄河就在眼前,水声漫漫,似在低声唤他。他想,等了结了眼前这桩事便去。
&esp;&esp;分了一阵神,再看那只船,竟已驶到了对岸。那岸边有株大柳树,树身弯垂到水边。那船便泊到了那柳树旁,一半船身被柳荫遮住。船上两个汉子这时望过去,身形已小得不足一尺。划橹那个坐到船尾歇息,船头那个弯着腰,将缆绳拴到了树干上,而后跳下船,在岸边来回走望。
&esp;&esp;那岸上稀落有些行人车马往来,田间散布村落,四处升起炊烟。半晌,夕阳落山,暮色渐起。有个人走向那只船,只能隐约辨出似乎是个盛年男子。岸上那汉子迎了过去,两人一起走近水边,汉子扶着盛年男子上了船。那汉子仍走到船头坐下,盛年男子则坐到了船中间,划桨汉子也随即起身,摇动长橹,小船向这边驶来。
&esp;&esp;这时对岸景物已被暮色掩住,河面一片苍茫。张用一直瞅着,小船驶到河中央时,隐隐辨出,那盛年男子肥头宽肩,下巴一圈络腮浓须,正是银器章。只是,银器章平日浑身散着豪阔气,即便坐着不动,也昂昂然的。这时他却不时向前后觑望,隐隐透出些不安。张用不禁笑起来,假虎如今成贼鼠。
&esp;&esp;他正笑着,那船后一丈多远处,水面忽然一亮,再一瞧,一团亮光从河水中浮晃而出,圆月一般。
&esp;&esp;咦?月亮从河中间升起?不对呀,今天才月初。张用忙仔细望去,并非月亮,而是一盏白琉璃灯。随着那亮光,一团影子也跟着浮了起来,立起在水面上。映着那光,张用一眼瞧出,是个人。
&esp;&esp;那人头戴银闪闪莲花道冠,身穿紫袍,肩披一领紫锦大氅,脸抹得粉白,嘴又涂得血红。他挑着那琉璃灯,伴随一阵急急铜铃响,竟在河面上踏水而行,疾步追向那船。
&esp;&esp;船上三人也已发觉,一起回头惊唤。张用听到银器章连声催嚷:“快划船!快划船!”粗砺的声音在河面上回荡。
&esp;&esp;船尾那汉子慌忙加力,急急摇橹,船随之加速。紫衣道人却紧追不舍,在河面上疾奔,紫锦大氅于风中招展飞扬。不多时,他便追上那船,直奔到船右侧,扭头望向船中的银器章,忽然放声念起了咒语,银器章惊得缩到船舷另一侧。
&esp;&esp;那道人念了几句之后,银器章猛然惨叫一声,随即趴伏在船里。那道士也停住咒语,沉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esp;&esp;河面顿时变暗,除了水声,再无声息??
&esp;&esp;五、失神
&esp;&esp;陆青来到皇城东华门外,穿进斜对面一条巷子。
&esp;&esp;他是来寻皇城使窦监。此前他已打问到,窦监是个孤儿,杨戬将他收养进宫,一力扶持至六品内侍都知,出任皇城使,并将这巷中一院房舍赏给了他。皇城司设在东华门内的左承天门,由此处步行去皇城司只需一盏茶的工夫。
&esp;&esp;陆青来到那院门前,见黑漆门楼虽不雄壮,却也透出肃然贵气。他抓起门环轻轻叩响,应门的是个年轻白嫩男子,头戴直角幞头,身穿紫绢袍子,是个内侍。陆青报上姓名,说明来意。那内侍翻了翻眼,说了声“且等着”,便关门进去。半晌出来又翻翻眼:“进来吧。”
&esp;&esp;陆青随着他走进院中,见里头并不宽阔,厅前两株古松,恐怕有上百年,树身如蟒盘曲,树冠巨伞一般,几乎将院顶遮尽,院里十分阴凉,甚而令人背寒。
&esp;&esp;陆青走进厅中,见窦监端坐在一张黑漆椅子上,身穿一件白绢凉衫,直直瞅着他。面皮白净,脸型圆柔,五官和顺。虽已年近四十,乍一瞧,似个二十来岁温善士子。唯有那目光才显出年纪,沉暗、谨慎、细敏、狠利,混杂了在宫中三十年拼争之迹。与清明那天不同,今日他眼中更透出些哀寂、惶惑,恐怕是由于杨戬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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