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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宗因问济王那粘没喝有何言语?济王奏道:"粘没喝议和倒是真意。只是他说道这番订盟,亲王宰辅都作不得主,须要上皇亲到金营说话。"钦宗道:"上皇已不问朝政,如何要上皇到金营去?"济王道:"那粘没喝言语,实是冒犯。他道今日中原鼎沸,都是宣和以前种的因。其余的话,臣不敢转奏了。"钦宗沉吟道:"上皇听说城陷,已经惊忧病倒在床,如何能到金营去?若金人定要中原天子出盟,朕便亲自去走一遭。"这时,在朝许多文武臣,听说议和之使已回,都入宫打听消息。听说钦宗要亲自到金营去议和,怕事的奸庸之徒,不敢言语。忠直之臣,都说金人犬羊之性,有何信义,千万去不得。议了半日,并无结果。那金使王讷,又来见钦宗,要上皇徽宗出城,前去金营。钦宗道:"上皇端的病了,贵元帅一定要朕父子出盟,朕便亲去一遭。"那王讷究系中原人,尚有三分人性,倒被钦宗的孝思打动,便答应回金营请示,当晚回信。粘没喝依允了钦宗来营订盟。钦宗没奈何,着史臣写下了降表,用黄绫子包了,背在身上。免除了銮驾仪仗,只骑了一匹素马出城。忠直之臣如张叔夜、何粟、孙傅等,有七八人陪着。也有素来与金人有往还的张邦昌、秦桧等,钦宗着他们陪同了去,也好说话。这些人都随在钦宗马后,垂头丧气,默然的步行。这围城金兵,有两个元帅营。东路元帅斡离不,依然驻兵牟驼岗。西路元帅粘没喝却驻营在西郊顺天门外。因东京城是金兵西路所攻破,所以议和之事,由他作主。钦宗奉表纳降,也便由他受理。这时,东京城里,家家关门闭户,街上没有行人。城门洞开,是入城的金兵,将城门把守了。钦宗骑马到门洞时,先有引路的金国使臣,告知守城将士,南朝天子投降来也。这些金兵在城门两边,身披了甲,手挺了武器,两道墙也似,夹路站了,都把眼来看了钦宗。钦宗如醉如痴,垂了头在马上,两眼只看马头面前一截路,四周是些甚的,一概装了不知。出得城来,沿路都是金兵排班站立,有时,还听到讥笑之声,在马后发出。心中暗忖,一朝天子,落到如此,却是不如死了也罢休。那张叔夜已赶向前紧傍马头而走,见钦宗垂了眼皮,面如死灰,便低声道:"陛下放心,有臣在此。若有人敢侮辱陛下,臣以颈血相溅。"钦宗只看了他一眼,依旧没得言语。看看金营不远,那个议和金邦使臣,策马迎面赶来,大声叫道:"己到金营了,南朝皇帝既是来递降表,如何还坐在马上?"张叔夜大叫道:"王讷,你如何恁地无礼?南北两国,既然议和言好,我君还是一国之主。你家元帅,也是人臣,不争叫我国之君,步行来见?老夫虽老,还可以流血五步。"
那钦宗抬头一看,见迎面金营旗帜犹如在空中布下一座五彩山峰;连环甲马密密层层在大道两旁夹立,连一只虫豸飞动的空隙也无,马上甲兵,各各手拿了兵刃,长枪如林立,大刀如雪涌。心中想了,此时此地,如何可以和他们使气?便兜住缰绳,跨下马来。张叔夜见钦宗坐在马鞍上摇摇欲倒,也就不再扶他上马,便紧紧依傍了他,缓步向前。那王讷见他怒目而视,倒也下了马,在前步行引路。钦宗见四面金兵排班,犹如筑下几堵围墙,只有低头不看,硬着头皮走去。那金元帅辕门,八字洞开,由外直到中军帐里,益发是披甲拨剑的将士,分层站立。三声炮响,鼓乐齐鸣,震天也似几声,金营将士上上下下呐了一阵喊。正是粘没喝升帐,故意装着了恁般威风。远远看到一簇旗帜,拥了一座牛皮营帐,帐外帐里,几百名将士各各穿了金锁鱼鳞甲,头带红缨盔,拔刀挺剑,一片血光,一片杀声。钦宗心想,我是来请降,我又不是来厮杀,倒恁地威吓人?但明知如此,胆却是小的,虽那中军帐还有二三十步,便止住了。也不看清那粘没喝是如何形相,但听里面吆喝了几声。即刻有通使官员,翻译下言语来道:"我家元帅有令,着南朝君臣自家唱名,献上降表。钦宗听了,一个中原天子,休道生前,死后也没人敢书写他名字。不想如今倒向一个番帅自道名姓。只得朝上拱了一揖道:"宋天子赵桓,今带来降表,向贵元帅请和。"那粘没喝不但未曾回礼,连在帐棚里坐地也不曾起身一下。随来文武臣没奈何,也都自唱了名。通使官便喝递上降表来。钦宗在肩上取下黄绫包袱,交与身旁番将,送入帐内。粘没喝又传下话来:"赵桓,我金邦对你十分宽待,不曾以亡国之君,相看你今日递降表,未曾用得面缚舆榇那个故事,本帅也不追究。两国议款甚多,不是片刻可以完事,且请到后帐留宴,从缓商议。说毕,便有一拨番将,执了兵刃,逼着宋室君臣向后帐走。钦宗回头向各文武臣道:"众卿,人可死,骨可灰,此辱难受,国不可亡也!"众臣听说,泪如雨下,无不呜咽。只有张邦昌、秦桧二人,却面色如常。这日粘没喝将钦宗留在后帐里,定下议款,要宋室派大臣至两河三镇州郡,宣诏交割所有土地人民。另要黄金一千万锭,白银二千万锭,绸缎一千万匹。钦宗没奈何,一齐都依允了。粘没喝又留着钦宗数日,方才放回东京。
那城内文武臣,太学生,男女百姓,听说钦宗生还,夹道迎接。钦宗步行入城之后,方才骑马,见了百姓,将袍袖掩面大哭,一路喊说:"宰相误我父子。"路旁见着的人,无不流泪。钦宗到一处,百姓哭一处。铁宗回到宫里,当日就派出二十余名大臣,并拿诏书,随同金人,分往河北河东割地。那时,两河州郡,依然在中原军民手中,诏书到了,州郡多是闭门不纳。金兵围着东京,又过了二十余日,已到靖康二年正月。粘没喝见所谋未成,又邀请钦宗到金营议款。钦宗上次到金营,受尽了折磨,如何敢再去?但不去时,金人又三番五次不断派人来催。自料此去,凶多吉少,便下旨着孙博辅太子监国,带同文臣何粟、李若水前往金营。去之后,粘没喝果然不放钦宗回来。东京人士,昼夜向金营迎驾,粘没喝只是不睬。太学生徐揆,亲自到金营上书,迎接钦宗,金人就在营门,将徐揆杀了。那金人屡次南犯,要收买读书人心,向来不侵犯文庙,不伤害太学生。现今将徐揆杀了,便没有人敢再到金营迎回赵官家。这般情形,把那个东路元帅斡离不又冷落了。他便勾结了反臣翰林承旨吴拜、吏都尚书莫俦和京城巡检范琼,要共立前任太宰张邦昌为帝,亡了大宋赵氏。这张邦昌向来主张割地和金,禁止用兵。上次和康王出使金菅与斡离不认识,斡离不倒觉得他十分听话。因此当钦宗到粘没喝营里递降表的时候,他就暗暗写下一道本章,飞报金主,推荐张邦昌。那金主吴乞买,他是个没用的皇帝,兵权操在这两位元帅手上,百依百顺。这本章和钦宗降表,同到燕京,吴乞买就回旨将徽宗、钦宗废为庶人,准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斡离不有了这旨,又怕擅立张郭昌人心不服。第一步要把赵家祖孙父子兄弟一网打尽,才可以绝了中原人的指望。这便着吴、莫、范三人入城,请太上皇皇太后过营叙话,这吴、莫两人,曾在宋室为臣,君臣常常见面,兀自抹不下情面。只有这范琼是个小小巡检,和微宗父子向不见面。这时带了一百余名金兵,各各手执兵刃,直入后官,来见徽宗。这徽宗由端王入居大位,享尽人间快活,何曾想到有国家破亡之日?自东京二次被围,事先不曾准备得脱身,又愁又吓,便茶饭不进,病倒在床。现今钦宗二次到金营未回,虽是太子监国,无如四城洞开,金兵随时可以入宫,正是日夜提心吊胆。这日午牌,正卧在床上,对了床前坐的太上后郑氏,长吁短叹。忽然小太监乱窜,口喊金兵来也。徽宗急忙起床,却见一个武官,犹是中原冠服,手提宝剑,直闯入宫室里来。便迎着问道:"足下何人?有何见教?"来人站定了,抱剑唱个喏道:"小可巡检范琼,奉金邦元帅之命,请上皇.太上后过营赴宴。"徽宗道:"联有病在身,却是出宫不得!"范琼道:"小可作不得主,请看门外恁多金兵,恐怕由不得上皇。"说毕,他向宫室门外,点一点头。那金兵各拿兵刃,拥进内宫门来。徽宗料是强拗不得,便向太上后道:"我们便同走一遭则个。"这些金兵带推带拥,便将徽宗拥出宫来。午门外只有一辆金营拖粮秣的木板车儿,也没有个蓬帐,将一头水牛拉着,停止路边。范琼指了牛车道:"就请坐这个车儿去。"徽宗一看,这何尝像是请去赴宴?回头看看金兵,紧紧围住,没个缝儿。再头抬看看巍峨的宫殿,叹了口气,便扶了太上后,一同坐上车子。范琼自步行着牵牛,金兵前后围了车子,正如押解囚犯也似,将徽宗夫妇拥出了东京城。徽宗荒淫无道,误国也就自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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