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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朝廷被姚平仲一战,折了锐气,主和的文臣,益发趾高气扬,日夜围着官家,要全依了金人议款。宋敢宗虽是不忍便下诏将三镇明白地割了,无奈主和文臣,只管把言语恐吓钦宗,钦宗越骇越没个主意,便将所有议款也都依了金人。着宇文处中拿了割让三镇的疆文,送往金营。另派了肃王殿下到金营为质,换了康王和张邦昌回来。那郊外种帅道、马忠两部兵马,自不敢违了旨意去开衅,只是深沟高垒,严为戒备。那金元帅斡离不打听到得西路十几万勤王兵,早晚便到,众寡益发不敌。看看所有粮秣,已不足十日之用。于今割让三镇的诏书,已经到手,不用折耗一枝箭,平白地可以得着几千里山河,尚有甚不足。于是也不等东京进解的金银骡马足数,拿了诏书的次日,便拨营北回。宋军遥见金营里静悄悄地,旌旗无影,鼓角无声。原来还以为是金兵又在用什么诡计,后来见金兵游骑,也并未在城下街市上骚扰,便也有些疑惑。再后来流落在战场附近的百姓,散散落落,在街道上出见,有那好事的百姓,隔了城濠,向城上大声喊叫金兵退了,城里才知道金兵是真个退了。慢慢的开了城门,慢慢的派兵出城巡逻,亲看虚实。关胜兄弟二十余人,也厮守在马忠营里,未曾出来。一连两日,人心慢慢安定,城门大开,城内外情形,便都照常。
这日马忠由城内回得背来,在行营里杀猪宰羊,设下了三桌酒席,特地宴请关胜等二十余位弟兄。三桌席,品字儿排开,大盘盛了肉向桌上放着,却派了三个小校,分成三桌前筛酒。马忠自坐左角主席,将各弟兄让入三席分别坐了。各人以为他是犒劳常事,自也未曾如何理会。小校们筛过了几遍酒,马忠举起酒杯来,唱了个喏道:"难得与各位患难相处一场。今日特备下这杯薄酒,和各位助助兴,实在不能略表我敬慕之诚。某有一言,愿以奉告。大丈夫志在千秋,自不争在一时得失。各位一腔忠义,前来勤王,只是要图个报效国家,于今金兵已退,各位自是求仁得仁。马某深爱各位都是绝顶人才,本想作个长久相聚,现金兵退去,朝廷必有一番新部署,某将托足何处,兀自不可知。所以今日此会,也可说是与诸位饯行,张总管在邓州,自是十分盼望,各位即日回邓州去罢。"大家自到马忠帐下投效以来,将帅相处十分欢洽。现今马忠突地说出此话,却是下着逐客令,一番热闹,恁地结束,却是出于意料,面色都有些变动。关胜拱手道:"某等自投效以来,统制骨肉般相看待,无不感激。料得统制所说,愿图个长久聚首,自也是实。只因日前宣德门前伏阙请愿,十分耸动视听,必然有人在东京散下恶言语,欲加中伤。某等不才,自未敢有累明公,明日便当拜辞。但邓州现今太平无事,某等回去,食粟而已。多事之秋,大丈夫实不应如此。现有卢佳义等人,犹在河北山东之间,孤立无援,某等意欲即日渡河,前去相助。朝廷可以弃河北不顾,某等却还不忍,将这大妤河山拱手让人"。马忠道;"河北州郡,还只是失了来往通道上几座城池。现今卢都统在济州、大名之间,监视了金兵后路,那正是军事上得力处,若教他损折了,大大可惜,各位若向那里去,我便向李纲相公商量了,颁给各位越过关卡公文。"关胜拱手道:"但望都统制一力促成。"马忠见他们不愿回邓州,倒要向河北去,益发钦敬些,陪着各人吃得醉饱了,方才散席。
宴后,众兄弟在帐下商议了一阵,只有两人不愿到河北去。一个是曹正,因为张青阵亡了,孙二娘又存亡未卜,须去寻觅,还撇下了孙太公无人侍奉。曹正愿在东京还开了这座洒馆,照料老小。第二个是鲁智深,他不合鼓励了张三、李四那班破落户出来打仗,于今伤亡了许多兄弟,并没有得着朝廷一些抚恤。那些不曾伤亡的,还留在马忠营里,挑草担水,未曾回去得。自己却当留在东京,看他们一个小小收场。于此想了,他要去见大相国寺庙里长老,还在庙中菜园子里寄住些时候。关胜因为他两人所顾虑的也不全是私事,便依了他们。到了次日,马忠已在李钢那里,取来经过关卡文书,交与了关胜。他们弟兄,除了张青、孙二娘阵亡,白胜、郁保四在金营不屈自尽,曹正、鲁智深留居东京,现拿了文书向河北去的,还有关胜、林冲、徐宁、杨志、史进、戴宗、韩滔,彭玘,吕方、郭盛、樊瑞、项充、李衮、杨春、李忠、周通、施恩、焦挺一十八员。因为他们去得匆忙,曹、鲁两人也来不及去饯行,只在营门口,站在路头,恭送他们上马而去。马忠因他两人一个久在东京作生理,一个是出家人,便让他在东京住着,料着也无妨碍,且自由他。鲁智深送过了关胜,站在路头上向曹正道:"不想却把洒家留在东京,且到大相国寺里去瞧看长老,改日再来和贤弟叙谈。"曹正道:"小弟也听说那庙内智清长老早已归西,于今另换了方丈,师兄前去,他若不收留时,尽管向小弟店中来。"鲁智深道:"天下寺庙容留天下僧人,谅着那新方丈也推辞不得。便是推辞时,洒家自向酸枣门外菜园子里去,自可容身,他也拖我出来不得。"说着,二人同入了城,分道而行。
这时,金兵退去多日,东京城里已太平无事,商民照常度日。智深的包裹早已失落,不知在何处,禅杖不便携带,托曹正带回家去。自己却空了两手到大相国寺里来。这里虽一度困在围城里,但僧人以为超然世外,便是金兵入了城,也一般的作和尚,便是不曾有甚走散。智深到了庙里,先投知寮,见了知客,告知来意。那知客也是久住本寺的僧人,如何不省得智深这惊人名字。因笑道:"师兄原是这寺里旧僧,于今又为国家出力了,后归释家,正是本寺光荣。"智深道:"洒家是个性直人,师兄休只赞誉,但求明告,寺里容我也不?"那知客见智深恁地胖大,如何敢和他言语计较。便笑道:"师兄且到斋堂里用斋,小僧当去商知长老"。智深道:"佰家已吃过了酒饭,不用斋,便请禀知长老则个。"知客含着笑将智深留在知寮里,熊进得方丈,去见长老。这长老也和智深同辈,法号智圆,原是童贯手下一个门客。只因家中妻妾争吵,一气出了家。由高俅把他剃度在这大相国寺里出家。因他有恁般大来头,那智清长老,却肯另眼相相。在这寺里,只是栽花养鱼,僭心养性。不须他唪经拜忏与众一般辛苦。智清殁了,全寺僧人,没一个比他身分高的,他便做了方丈。这东京贵人,他自有门路认识,香火益发旺盛。金兵围城之前。他也曾打算跟了上皇圣驾到建康去。却又怕一时不能得着大庙容身,便踌躇了未曾走得。这几日金兵退去,心地安帖下来,正在禅房里学习弹七弦琴。知客进来,把鲁智深前来投靠的话说了。智圆大惊,推琴而起。因道:"这是个杀人魔王,恁地容得,当年他在这庙里管菜园子时。他在半路上放走林冲上粱山,这件案子,险不闹通了天。这次他们二三十个粱山头领到东京来勤王,城外如何和金兵厮杀,我们又不曾到城外去瞧看,知道是怎的?他们在城里威风,却还了得!那日在街上呼喊老百姓附和陈东请愿,就是他们做出来了。你看我身在方丈里,外面甚事我不省得?"那知客听他唠叨了说上一串,却是插不下嘴,只好怔怔的站了。智圆道:"于今李邦彦相公正恼恨着他们,今日上午有贵官寺里来还愿。兀自谈着他们,说是已着马统制限期他们出境,如何他倒留在东京,又要回相国寺里来?"知客道:"长老怎地说时,便自回复他走去就是了。"智圆坐下,闭目参禅一会,摇头道:"如何能直言回复了他?在五台山时,他把庙里金刚也打翻了。"知客道:"当年智真长老,也是怕庙里容他不得,便派他到酸枣门外去管那菜园子。现今依旧着他那里去,长老意思如何?"智圆道:"好却是好,只怕那厮威风赛过当年,却不肯去。"知客道:"长老用好言语安慰着他,他那一勇之夫,知些甚的?"智圆道:"也好,你引将他入来。"知释出来,见了智深道:"长老听着师兄来了,甚是欢喜,你且随我去引见。"于是借了一件袈裟,让智深披上,又点了三枝信香交在他手上。他作了这多年和尚,自也懂得些佛家礼节,便拈了香,随在知客之后,走入方丈。智圆盘膝端坐在禅床上,见智深入来,含了微笑。智深将信香插在佛案上香炉里,然后向长老拜了两拜,起立一旁。智圆垂眉闭目受过智深的参拜,然后开眼向他道:"智深你是本刹的僧人,我自知道你底细,你放下杀戒,重行皈依佛座,我自益发要成就你。只是东京城里,不易安放你这擒兜伏虎的罗汉。你自己应该也省得。没奈何,你依旧可到酸枣门外菜园子里闲住些时。那里自有管园子的菜头,还不段你做甚事。将来十分太平了,我自把你调到庙里来做个都寺、监寺。智深你听我言语,你且屈就则个。"智深心想,洒家正要个闲散身子。这长老便省得洒家鸟性,这长老是个好和尚。应声唱喏道:"长老恁地说了,洒家去便是。"智圆见智深毫不留难,又安慰了一番,然后着知客引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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