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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第2页）

&esp;&esp;大梦醒来，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什么也没有改变。那是个和她无法触及的世界，她回到福利院，自己的世界里，生活在原来的轨道上进行。直到那一年春节，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

&esp;&esp;除夕的晚上，她帮张院长包饺子，和小朋友们一起看电视，守夜，送孩子们上床，直到半夜窗外还是明月当空，大年初一睁眼醒来，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esp;&esp;初升的太阳映照在白雪上亮得耀眼，路旁的积雪有一尺多高，院子里的冬青和花坛全部埋在雪堆里。孩子们一声欢呼，争先恐后跳下床去。她从窗口向外望，讶然看见玻璃窗外的窗台上放着一只盒子。

&esp;&esp;浅蓝色的盒子，上面扎着蓝色的缎带。她打开窗户，在冷空气涌进来之前迅速把盒子拿进来。盒盖上只有薄薄的一层雪，她拭掉那层薄雪，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双白皮鞋，圆头，只有一点点坡跟，鞋面上点缀着一个蝴蝶结，精致漂亮。

&esp;&esp;美丽也好奇地探过头来，并立刻得出了结论：“放在窗台上的？是哪个好心人捐给福利院的孩子们的吧？”

&esp;&esp;看鞋的大小，并不是双童鞋。美丽率先抢过来要试一试。

&esp;&esp;鞋子被美丽拿走，微微才看见盒子底里还有一张卡片，也是浅蓝色，上面用银粉画了一个荧光闪闪的月牙。打开卡片，有音乐传来，卡片上没有名字，只潦草地写了两行英文。上面那一行她看懂了，是“happynewyear”，下面那一行更长，她那时候英文不好，没看明白。

&esp;&esp;好奇的孩子们这时候都围过来，纷纷来翻看那张音乐卡片。美丽懊恼地把鞋塞回盒子里：“太小，我穿不下。也不知是给谁的，卡片上也没写名字。”

&esp;&esp;最好奇的小姑娘艾奥运雀跃地拍手：“谁穿得下就是给谁的，微微姐快试试。”

&esp;&esp;她心里充满预感，果然，鞋穿在脚上一试，严丝合缝，不能再合适。童话故事看太多的小奥运在一边起哄：“这是王子送的礼物吗？微微姐是灰姑娘呢。”孩子们都一脸艳羡，只有美丽嗤之以鼻：“如果穿三十六码半就是灰姑娘，满大街都是灰姑娘，王子早就妻妾成群了。”

&esp;&esp;她肯定不是什么灰姑娘，从来没有过这种幻想，但这一次有一点固执地认为，这份礼物是属于她的。从小到大她不曾拥有过什么，大概除了养母买给她的一只小棕熊。小棕熊后来也在养父的一次又一次暴怒里不知被他扔在了哪里，再也找不到。现在她有了一只蓝盒子，一双那么贵的鞋，感到格外珍惜，只可惜鞋是白色，多穿几次就会脏，所以被她藏在箱子底里，轻易不拿出来。

&esp;&esp;孩子们都对音乐卡片充满好奇，一个个轮着借去听，一圈轮下来回到她手上，不知是不是被弄坏了，已经不响了。卡片上的另一句英文她看不懂，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她拿着卡片借同学的电脑查了查，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

&esp;&esp;noanisanisnd，entireofitself

&esp;&esp;互联网说那是英国传教士约翰·多恩的一句诗——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在大海中独踞。

&esp;&esp;她不知道是谁留了这么一份礼物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这样一句话。谁知道，也许是那个孤独的鬼魂，同情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不论如何，这曾一度让她觉得自己和福利院的其他小孩是不同的，也许在这个茫然无措的世界里，有那么一个人，出于某种她还不知道的原因，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远远地关心着她。那么如果有一天她走出这个福利院，也不全然是孤独一个人。

&esp;&esp;三人游（1）

&esp;&esp;从南岛回来以后，微微收到一件来自香港的快件。还是浅蓝色的盒子，里面又是一支银色珍珠发簪，式样一样还是很简单，不过是簪子头上点缀几朵细碎的珠花，但看得出做工精细，甚至比上次那支还更华美些。盒子里仍旧没有只字片语，不过倒是比上次多了张□□。她数了数价格这一栏里的数字，发现俨然是个五位数，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又哑然失笑。她领会送礼物的人的用意：这下她定然不能再五百块就卖给沈琳了，而且这么贵的一根簪子，镶的又不是钻石，量她也找不到人来收购。

&esp;&esp;此后她却并没有再听到傅修远的消息。夏天悄然而至，南湖上的荷花开得接到天边，她的手机上还有他“等我回来”的那条消息，这个人却忽然潜水去了海底。

&esp;&esp;她还在晚上做了一场怪梦。梦里应该是暮春，她身处傅宅的后门，一手推开月洞门，沿着落英缤纷的林间小径往里走，被眼前的春色迷了眼。“孙惠贞。”背后忽然有人叫她。她心想一定是认错人了吧，可低眼一看，自己确实是穿着蓝衫黑裙，一幅民国女学生的打扮。“孙，惠，贞！”身后那人又叫，说得一字一顿，那声音浑厚好听，十分耳熟。她回头一看，看见穿着乳白色洋装的青年男子正朝他走来。她知道那是傅家三少，他分花拂柳越走越近，透过斑驳树影，她勉强看清他的脸，鼻梁挺直，长眉入鬓，嘴角挂着一点淡定的笑意，分明就是傅修远的样子……

&esp;&esp;一觉醒来，回归现实，她把这归咎于自己的好奇心作祟，谁让他叫她等他回来再回答问题又忽然失踪，就像柯南手指一伸，横眉冷目地说：“犯人，就是你！”然后进入广告时间，广告还一直播不完，这叫她情何以堪。

&esp;&esp;沈琳还提起过傅修远，说起那天在夜店与他偶遇的事，沈琳十分不以为然：“我一看他就是个富二代。你看到跟着他的那个女的没？背的是爱马仕今春的限量版。有钱人，除了寻欢作乐还能干啥？”

&esp;&esp;寻欢作乐？她倒不觉得是这样，想起那个瘦得像竹竿说自己是个孤儿的男孩，她说：“有时候钱越多欲望越多，说不定有钱人还不如我这样的穷人来得开心。”

&esp;&esp;倏忽已过了仲夏。不用赶稿子的周末，她照例去福利院看小朋友们，给小朋友们做饭，教小朋友们把豆沙包捏成小兔子的模样。吃完饭，美丽带小朋友们一起看电视，她帮和平一起洗碗。

&esp;&esp;窗外已经天黑，外间传来卡通片的声音，她把洗完的碗一只接一只递到和平的手里，他又一只只逐个擦干。和平现在愈加沉默，他们两个并肩站在一起，他也没有一句话。他也越来越经常地戴着口罩，大热天房间里暑气逼人，他却仍旧用那只黑色口罩蒙着脸，现在连在她面前也不例外。

&esp;&esp;外间响起“我们一起学猫叫”的音乐，美丽用她沙哑粗犷的声音带领小朋友一起唱起来。她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这哪里是学猫叫，我们一起学鸭叫才对。”

&esp;&esp;和平一顿，总算是笑了。确切说她并没看见他笑，他的口罩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他的眼睛确确实实是笑了。她趁机问了在心头盘踞了很久的话：“听美丽说，你在准备自考？”

&esp;&esp;和平手里一顿，低着头，停了一停才说：“不打算考了，福利院事情太多，没时间去上课，即使去，学费和书费都是挺大一笔开销。”

&esp;&esp;福利院的孩子从来都不怕吃苦，更何况是和平。以她对他的了解，多半是费用成了阻碍。她说：“费用的事，你大可不必担心……”

&esp;&esp;她想说，她还有一些积蓄，先拿出来交学费足够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前她的学费也是别人捐的，现在就算她给福利院捐款好了。如果他不愿意，大不了算她借给他的，他以后还给她就好……

&esp;&esp;她这计划好的一肚子话还没说出口，和平横扫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常戴着口罩，和平的眼睛总是特别传神，别人也许看不懂，她却能在他短短回眸里看出他所有的情绪。现在他这淡淡一瞥，是不愿意听她再继续说下去。果然，他打断她，淡然说：“不用了，其实我拿个文凭也没有什么用。”

&esp;&esp;虽然和平草草结束了话题，她心里却还没有放弃，盘算着怎么和美丽合谋把钱捐给和平。她低头想得出神，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地流，她手里的碗不停，洗完了递给和平，却半天也没有人接。她抬头，才发现和平停了手，眼睛盯着窗外。

&esp;&esp;窗外是晴朗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点缀天际。有辆车缓缓驶进福利院的院门，停在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下。天太黑，她看不清具体是辆什么样的车，反正大约是黑色。

&esp;&esp;和平顿了一秒钟，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盘子，低头擦起来。她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偏偏响起来。往常她的手机都调在震动档上，这天却正好没有，铃声打破沉默，声音大得吓人。她刚好拿起另一只碗，满手都是肥皂泡，而且和平就站在她身边，所以迟疑了一刻要不要接，还是和平飞速扫了她一眼，问：“不接吗？”

&esp;&esp;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还是先不接，低着头回答：“没关系，洗完碗再说。”

&esp;&esp;铃声好不容易停下来，和平沉默片刻问：“是那位傅先生吧？”

&esp;&esp;她连忙解释：“我在写一篇关于南岛尚书府的特稿，他是傅氏的公关经理，我约了他想同他聊一聊尚书府的历史。”

&esp;&esp;是，也不完全是。如果和平这时候看着她，大概能看见她言不由衷的样子，可他今天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探究，只低着头平静地从她手里接过那只满是肥皂泡的碗说：“我来洗，你去吧。”

&esp;&esp;她去自己床上拿了包，疾步走向大门，美丽看见她，还冲着她的背影喊：“喂，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这么晚了，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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