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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1页）

&esp;&esp;我并不这么认为，有一回不小心露出来，被人批评了一句：嫉妒。

&esp;&esp;其实，我只觉得他那张脸，更像电视剧里流行的反面角色。

&esp;&esp;大师兄杜俊说的每句话，仿佛都是布道真理，担心哪怕听漏了一句，就会丢失改变人生的机会。他永远正襟危坐，整张脸如果套上黑框，基本就是遗像。他的嘴永无停歇，自夸就算一人对着镜子，也能侃侃而谈半钟头。酒足饭饱之际，他经常从爱因斯坦说到蚊子的避孕手段，从小泽玛利亚新作跳到法斯宾德，也能前一秒钟大聊互联网金融创新，转眼说到在云南吃炸蚕蛹的美食之旅……要么嚼着一块烤牛舌，或舔着哈根达斯冰激凌。

&esp;&esp;久而久之，对于“话痨”之名，杜俊也甘之如饴，安之若素。

&esp;&esp;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大师兄总想改变我的价值观，无所不用其极，引我入暗黑料理界的法门。十三香小龙虾刚兴盛那几年，他常半夜拽着我闲逛各种馆子，手把手教我如何抽掉小龙虾背后的筋，据说那是毒素和重金属最重之处。

&esp;&esp;但，我从未如他所愿。

&esp;&esp;冬天深夜，那年吴江路尚未改造，原汁原味的露天摊上，我提过一个问题——世界上还有你没吃过的美食吗？

&esp;&esp;杜俊深沉思虑，黑格尔费尔巴哈尼采弗洛伊德荣格般，向寒冷天空吐出一团浓烈的白气说：人生最美好的死法，大概是吃河豚毒死吧。

&esp;&esp;2

&esp;&esp;，掉书袋的本事一流：嘿嘿！北宋梅尧臣的诗，苏东坡也写过——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esp;&esp;他们不知道会吃死人吗？

&esp;&esp;杜俊回答，苏东坡说河豚味道“值那一死”，左思在《三都赋》里，就写过河豚“性有毒”。《太平广记》也说“俗云煮之不熟，食者必死”。

&esp;&esp;厨师自己吃了一小块河豚肉，又喝了半口汤。他说若是一刻钟后自己还活着，你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了。说罢叼起一根烟，提瓶劣质的白酒出去，蹲在农舍门口看月亮。

&esp;&esp;我问这条鱼多少钱。

&esp;&esp;不贵，一千八。

&esp;&esp;我在网上查过价格，哪有这么离谱？

&esp;&esp;“话痨”说：懂个球啊，外面都是养殖的河豚，哪有这野生的鲜美？对不起，忘记告诉你了，这是今天刚从长江里捞上来的。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

&esp;&esp;怕他个鸟。我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在打鼓。

&esp;&esp;每年春天，河豚的繁殖期，从东海徊游入长江产卵。塞满鱼子的河豚，最为鲜美。当然，也最剧毒。一条河豚的毒素，足够杀死三十个成年人。曾有个非常有名的歌舞伎明星，吃了四份河豚肝当场毙命，死时面带幸福的微笑，从此日本立法禁食河豚。

&esp;&esp;你还敢吃？

&esp;&esp;野生河豚，先割眼睛，去鱼子跟内脏，自脊背下刀，必须要把血迹清理干净，剥皮去刺，若不烧透，食者必死无疑。

&esp;&esp;至此，我沉默地看着大师兄的眼睛，仿佛被压出来的河豚眼，意味深长地窥着我。

&esp;&esp;春风沉醉的夜晚，窗户打开，远远眺望月光，四野氤氲白雾，响起长江与东海潮汐。

&esp;&esp;一刻钟到了。门外，厨师尚活在人世，只是喝掉小半瓶白酒，脸色涨得似猪肝。

&esp;&esp;回到餐桌前，杜俊拿起筷子，虔诚地向盘中河豚祈祷——对不起啦，河豚君。今夜大美，请汝到吾辈兄弟腹中一游，助汝早往极乐世界，记得来世依旧做条有志气的河豚，再回到我的五谷庙中来哦。

&esp;&esp;说罢，他刮下一片雪白的鱼肉，入口之前，还用舌头舔了一番，幸福表情，生动至极。

&esp;&esp;好吧，我并非贪恋美食，实在是不想被人瞧不起，多年后让“话痨”津津乐道“这家伙是个胆小鬼”——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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