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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晏并没对前朝的官吏大肆屠杀更换,这里也有斓凰的功劳,所以官场风气还是照旧。驿站的正房,只有皇帝可住,驿长妥当的关锁封闭,即使申屠锐来了,也只能住二进院的东廊主室。斓丹饭后散步,沿着廊道慢慢走,隔着墙看内院亭台楼阁的屋顶。去年父皇没去避暑,她上次来这里还是二年前,内院向来轮不到她住,每次来她也是住在二进院。记忆里,她也总爱隔着墙看内院分外辉煌的灯火,好像驿站大部分灯烛都聚集在内院的楼台里。有时候,里面还传出琴箫之声,显得外面的几重院落格外冷暗无趣。“干什么呢?”有人问话,斓丹一颤,从回忆里猛醒,看清面前站的人是申屠锐。他没带侍从,自己提了盏风灯,晚上风大,周围也没点灯,越发显得他带来的这点点摇摇曳曳的烛光明亮。斓丹叹了口气,不顾寒冷,坐在廊下的扶手长凳上。暗夜,微灯,人静,风声……都让人在萧索幽暗中想说说心里的事。“我在想过去。”“哦。”申屠锐似乎并不感兴趣,但也不讨厌,走过来坐到她旁边,把灯随便挂在栏杆上。斓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意外地并不难闻,还有那么点醺醺然的暖意。“我去的地方少得可怜,出京只能去避暑山庄,驿站只来过这里。就连十里亭,路过也不能随便脱离队伍去逛逛,只有那年大姐和大姐夫带着我去了一次。”她苦笑。申屠锐撇了下嘴,长长出了一口气。“不知道大姐和大姐夫……”斓丹皱眉,心里也知道他们很难幸免。“死了。”申屠锐不给她半分希望,直截了当地说,“庞麟掌兵,就算申屠铖想留他,萧斓凰也不肯。”斓丹沉默,怨恨这个结局,又感谢他肯说。“平时不该总笑话你,你的确是见识太少。”他认真地说,并不像讽刺她。“是啊。”就算他是讽刺,她也只能承认,“英山驿,避暑山庄,就是我目之所及的最远之处了。”申屠锐没吭声。“所以,你别再赶我回去,也别嫌我累赘。”她恳切道,垂着眼睛,掩住瞬间凝结的泪光,“让我也看看这些山水,看见更广阔的天下。”申屠锐终于嗯了一声,“怪我。”斓丹吸了吸鼻子,难得他肯承认错误,她用宽容的眼神看了看他,他也在看她,闪闪烁烁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竟然有些温柔。“我要是不管你,你被流放或者逃亡,那就能看见更多的山水,涨更多见识了。”他叹息。斓丹呛了一下,嗓子眼生疼,寒着脸起身就走,申屠锐也不阻拦她,还在她身后低低地笑。生气,忧伤,白天那点点没有消散的失望……很多种情绪搀和在一起,斓丹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但是她又获得一个新的体验——疲累。忘记听谁说过一句话,当时她不理解,今天懂了:天大的苦痛也敌不住累。从丹阳公主到浮朱,她经历过各种苦痛,心灵的,身体的,可她从来没累过。过去不管多不受重视,她仍旧是宫中娇养的公主,肩不用担手不用提,连路都不用多走,就是因为太闲了,什么事都要放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可是今天,一肚子国仇家恨,世态炎凉,人心诡谲……人倒在床铺上,就那么黑甜睡过去了,还一直睡到需要侍卫大力拍门把她叫醒。侍卫递给她一个小包裹就退下了,斓丹好奇的打开,里面是一套男装式样的厚棉袍,朴素简单很适合出门穿着,连相配的棉靴,袜子都有,关键都很合她的身量尺寸。斓丹一件件穿好,忍不住微微一笑,原来申屠锐早就打算带她出来了,那匹马,这些穿戴用物,他就是要她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斓丹把那顶有点儿好笑的帽子带在头上,这是男娃娃才戴的式样,没见过女人戴,申屠锐自己也不戴,倒给她做的一顶,的确能很好的保护额头和双颊不被冷风吹着。虽然猜不出申屠锐到底想干什么,也知道他有很深的城府,更可能他才是最阴险的那个,可斓丹总觉得,他的心不像斓凰和申屠铖那样凉薄。她出门到院子里的时候,所有人都整装待发了,申屠锐仍旧一副嫌烦的样子,说她:“怎么这么慢?都等你!”随即他又笑了,仗着身高把斓丹的帽子提起来又胡乱扣回她头上,“和村里娶不着媳妇的傻小子似的。”斓丹闷闷地把帽子戴戴好,也不理他。申屠锐招呼大家上马,高声说:“咱们直奔高临县,吃鱼!”侍卫们欢呼起来,纷纷挥鞭,斓丹也赶紧上马,像昨天一样紧紧张张地跟在队尾。大概跑了半个时辰,马队渐渐停住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斓丹骑在马上四下看,什么都没有,不明白为什么在这荒郊野外停下。申屠锐步行过来,向她一伸手,“下来。”斓丹扶着他的手跳下马,问他:“这是哪里?”申屠锐不答,拉着她走到路边,用脚踢开干枯的荒草,斓丹这才看见不起眼的界碑,上面的朱漆已掉了色,淡淡地刻着:英山府界。“你从来没出过英山府吧?”申屠锐笑笑,没拉她的那只手抬起一划,指了指前面在晨曦中刚刚苏醒的荒野,“那就是萧斓丹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天高地远,但是浮朱可以来。”斓丹一下子愣住了,傻傻地看着这片荒野和天空交界的那茫茫一线,心一下一下跳得很重。“可惜这次是往北走,下次带你去江南,让你看见天底下最美的风景。”他笑起来,很豪迈。他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不满道:“怎么还不高兴?笑都不笑!”斓丹皱眉,有点埋怨他,“我不是面瘫吗!”他一顿,哈哈大笑,“对了,我竟然给忘了。”斓丹羡慕地看他,这么阴险的人,还能笑得这么霁月朗日,这也算种气魄吧?她摇了摇他的手,“走!吃鱼去,我饿了。”他听了果然很愉快,拉她向马那儿跑,还喊着:“吃鱼去!”斓丹边跑边笑,她也想像他那样大笑,但是全怪葛春,她只能微微含笑。申屠锐再阴险,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这种时候,他也像村里娶不到媳妇的傻小子。高临春汛高临县紧邻英山府,嘉隆江从县城流过,是英山府的码头重镇,沿江百姓多以开设客栈商铺或者捕鱼摆渡为生,人口稠密。申屠锐所去的小鱼馆在高临县的郊野,城镇码头的上游,老板在江边建了台基很高的木屋,像粗糙的水榭,临窗望江,颇有几分野趣。已过辰时,江上雾霭已散,初春的暖阳照得江面一片粼粼波光,滔滔江水奔流向远处桅杆林立的城镇,让人有一种远望人烟跳脱尘世的胸襟开阔之感。斓丹趴在窗边默默看,心中无限慨叹,这样的景致她是第一次看,竟然有些贪婪,想牢牢记住。申屠锐走过来,站在她旁边也往下游的镇子那儿看,“一会儿咱们就从高临渡江,晚上就能到纪献,过了纪献就是潼野,出了潼野就离开了京畿六府的范围,算出关了。”斓丹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这是一路向北路过的地方,茫然点了点头。老板送来新炸的小鱼,申屠锐应是熟客,老板也不拘谨,赔笑和他聊天,申屠锐顺口问他生意如何,老板就打开了话匣子。“生意还过得去,只是您瞧——”他指了指岸边的石坝,“往年的水印子都看不见,水势太高淹过去了。今年暖得快,听说北边天相异常,竟然下雨,冰雪化得快,春汛也来得早,而且这个涨势,过几天更暖些,恐怕堤坝经不住呢。”申屠锐把头探出窗外,细细看了一会儿,沉下脸问:“没去和官府说么?”老板咂了两下嘴,无奈又隐忍地简略说:“和知县说了两三次,也没见派人来。”申屠锐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老板适时退出去不再多言。斓丹拿了条鱼慢慢吃,觑着他的脸色,申屠锐果然不太高兴了,面无表情,打了个响指叫贴身侍卫进来,把腰牌给了他,低低说了几句话,侍卫抱拳领命而去。“你,去催老板快上鱼,一会儿知县来了,就不能安稳地吃了。”申屠锐发号施令,房间里没别人,这是使唤她呢,斓丹撇撇嘴,慢悠悠踱出去传话。外面有几桌露天的,侍卫们正围坐着大快朵颐,低声说笑,气氛比里面轻松,斓丹拖延了一会儿,不想进去看申屠锐的脸色。远远听见有人呼喊,还有隆隆的响声,震天彻地,混成一股巨大的轰鸣,听不清到底是什么发出来的,渐渐喊声变得凄厉,也更近了。老板常在江边,十分警觉,大叫一声不好,招呼大家快后撤到高处去,“肯定是哪里决堤了!”申屠锐也快步冲了出来,侍卫们团团围住他,纷纷请他快走。申屠锐把披风一把扯脱,发火道:“这时候我往哪儿走?我能走么?!你们两个,”他指了指侍卫中的两人,“快去英山知府那儿报信!”他一摸腰间,想起腰牌让心腹侍卫拿去叫县丞了,更加恼火,出门在外也没戴其他信物,他烦躁地哼了一声,把发上的小玉冠摘下来扔给侍卫,“叫他速调二千兵马来救急,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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