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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杏将婉玉引到屋中,邀她在炕上坐,婉玉连说不敢,只在椅子上坐了,立时有丫鬟捧了汤品奉上。怡人留心打量一番,低声对夏婆子赞叹道:“梅家到底是不同,原先我跟姑娘去杨家,那里虽富丽堂皇,却不及这里清雅。”夏婆子听了点头不止。此时文杏走上前对她二人道:“二位先随我来,到姑娘的住处去安顿安顿,梅家亦有些事情需让两位都知道的。”怡人和夏婆子听了,立即跟着文杏去了。房中一时之间只剩下婉玉。她看着窗外的梅树,想起自己原先在冬天曾对着此树和母亲吴氏一同吟诗,如今回忆恍若隔世,泪水又要涌出。忽听背后有脚步声响起,屋中一时间走进三个人来,有人低声唤了一句:“莲英?”婉玉定睛一瞧,这三人正是自己的父母和小弟梅书达!几目相对,婉玉颤声唤了一句:“爹!娘!弟弟!”泪珠儿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梅海泉将婉玉上下打量一番,抑着心头激动,迟疑道:“书达已跟我说了……你……你真是莲英?”婉玉点了点头,又恐梅海泉和吴夫人不信,哽咽道:“我是莲英……我上次回娘家要走的时候,娘悄悄跟我说要偷爹爹私藏的一幅赵孟頫的字,给我赏玩两天,不知今日是不是能给我了?”吴夫人见这等母女间玩笑话儿婉玉都一清二楚,心下更无怀疑,几步抢上前将婉玉一把搂在怀里,哭道:“你果是我苦命的女儿!你好狠的心,怎不回家来看一看……我是刚听你爹爹说你还了魂魄,为何在柳家的时候不来见我?”婉玉抽泣道:“女儿日日夜夜都想回来……可在深闺里,总出不去,即便是偷跑出来,也未必进得梅家的门……”说到此处便再说不下去,扎进吴夫人怀抱放声痛哭起来。梅海泉亦跟着掉泪,梅书达忙在旁劝解,说了好多宽心的话儿,一家人哭了一阵方将泪止住了。原来梅海泉将柯颖思和杨昊之收监之后,觉得此事蹊跷,把梅书达叫到跟前询问。梅书达将事情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惊得梅海泉目瞪口呆,他素以为借尸还魂是无稽之谈,但心里却隐隐盼着自己的女儿真是还了魂魄重回人间。他昨晚一夜未眠,将事情翻来覆去想了多遍,越想越觉得梅书达所言不虚,故而一早便打发梅书达和太太吴氏将婉玉接来好生问个清楚。谁知这二人出去竟未把人接来,梅海泉一时沉不住气,将事情与吴夫人说了。吴夫人听罢,一叠声打发人要再去请,又要亲自再往柳家去,梅海泉忙拦下来,一家人午饭吃得食不甘味,望眼欲穿的等婉玉回府。待婉玉一入梅家,梅海泉和吴夫人便藏在暗处静静看着,见婉玉气度举止、一笑一颦竟真与莲英分毫不差,心中更确定了七八分。此时与婉玉相认,梅家二老只觉爱女失而复得,不由狂喜,老泪纵横。可怜天下父母心,慢说婉玉确是梅连英,即便她是个假的,只怕这两人也抓着一丝期盼将她认定是个真的了。一家人款款说了一回,待谈到借尸还魂之事,均啧啧称奇不止,梅海泉道:“这是上天开眼,让你又活过来了,否则你含冤带悲的枉死,抛下亲人骨肉,该叫我们如何是好?这亦是梅家祖上的德荫,赶明儿个我便派人到附近寺庙里多捐香火钱拜谢神佛和祖宗。”吴夫人道:“正是,明日就舍出钱来打斋,好好做些功德才是。”说着将婉玉搂在怀里不断抚摸。又恨道:“杨昊之跟那贱妇真真儿黑了心了!呸!这还能算做人么?老爷,你一定要给莲姐儿讨个公道!”梅书达道:“眼下那对奸夫淫妇就在大牢里收着,今儿个天才蒙蒙亮,杨家伯父就拖着病体亲自过来求情,门子推说爹爹未归,将他挡在外头了……眼下这事却不好办,柯家和杨家均是咱们多年的姻亲,这里头的关系盘根错节,虽说皆是他们的错处,可秉公断下来,未免伤了几家的和气,落了他们的脸面也等于落了梅家自己的脸面。虽说那三家不如往昔了,可仍有一脉的势力,若争持起来,便真是后院起火了……今儿个早晨柯珲还巴巴的跑过来找我,说他爹命他来的,央求我好生劝慰爹爹,务必保下柯家的名声,话里话外那个意思,竟是不顾那淫妇的死活了。”梅海泉瞪了梅书达一眼道:“柯珲?你怎的跟他这般熟络了?早跟你说过莫要跟那浪荡子在一处厮混,你跟他能学出什么好来?”梅书达面上唯唯诺诺,心中却不以为然。梅海泉摇了摇头,看了婉玉一眼,将茗碗端起来喝了一口茶道:“人如今在大牢里关着,已由提刑按察司收监,事情尚在我手里头压着,才一夜,还未闹大。莲英,你想如何?”婉玉咬着牙道:“若依我的意思,这两个畜生即便是斩立决都不为过!但小弟说得极有道理,需想个法子保全几家的体面……况且珍哥儿还小,他是杨家的嫡长孙,眼下虽放在咱们家养着,但迟早是要回家去的。若是他爹有了闪失,让他年幼就失了庇护,抑或是他爹爹有了坏名声,要孩子日后如何做人呢。况且爹爹在朝中虽为清流一派,但少不了要有自己一方人脉和势力,此番拿捏了这几家的短处,又卖了人情,这三家的人必将感恩戴德,为爹爹做事也更加尽心竭力了。”梅海泉听了缓缓点头,心中暗道:“是了,她确是我女儿莲英,她适才所讲的正是我心里头盘算过的。莲英自小便喜爱读书,总到我书房里寻书去,我也不拘着她,有来往官员在我房中议事,她便躲在屏风后头听着,天长日久,心思便跟旁的女孩儿不同了。”婉玉想了一回,道:“不如就说是误会一场,是柯颖思身边的丫头跟孙志浩有了不才之事,被众人捉了奸,那丫鬟恼了,平素又对柯颖思有怨,于是反诬陷杨昊之与柯颖思有奸情,又说他二人要图谋杀害我,爹爹动了怒才将他二人抓了,如今一审才知其中的原由,真相大白,人也让咱们悄悄放回去了。”梅书达恨道:“这岂不是太便宜那对狗男女了!”吴夫人亦点头道:“若说为了珍哥儿放了姑爷,这还倒情有可原。只是那贱妇太过可恶,她伤害你性命,怎能就轻易饶过去了?”婉玉抿嘴一笑道:“该怎么做,爹爹心里有拿捏,怎能不还我一个公道呢?柯颖思即便将她放了,她又还有什么颜面活着?”又道:“当然在场的下人也需一律封口,万不可将此事张扬出去。”海泉微微含笑,又看了梅书达一眼,心中一叹:“我这两子一女,大儿子性情耿直厚淳,日后最高可做到御史;小儿子虽心性跳脱,机智善变,比他大哥有格局,但行事不够沉稳,仍稚嫩了些,需狠狠磨练摔打方能成大器。唯有我这个女儿,做事先谋而后动,识大体,色色想得周到,有时候都比他两个兄弟强些,只可惜是个女孩儿,又残了腿……如今可喜她又再世为人,我必要好好待她,不能让她再受半分委屈了。”梅海泉想一回,叹一回,抬头道:“杨昊之这畜生岂是轻描淡写的就放出去的,需狠狠治他一顿,好好长长他的记性!”又对婉玉道:“你先在家里安心住着,我想个法子将你重新认回来。你娘因你突然死了大病一场,如今身子还虚弱,刚又听说你是被害死的,更哭得晕过去,你要多尽尽孝道。”婉玉含着泪道:“这是应当应分的,连累娘亲生病,是我不孝了。”伸出袖子来拭泪。吴夫人去握婉玉的手,婉玉登时便疼得“哎哟”一声。梅书达一皱眉,伸手抓住婉玉手腕,只见掌心仍肿着,指节具已青了,又是咬牙又是恨,道:“娘,我已告诉你了,今儿早晨柳家那恶妇打了姐姐,看看打成了什么样子!”吴夫人一看顿时惊了,捧着婉玉的手连吹了几口气,忙站起身出去,一叠声的命人拿宫里赏赐的药膏来,回转身搂着婉玉哭道:“我的儿,你从小到大哪遭过这样的罪!”梅海泉面色一沉,仔细去看婉玉的手心,梅书达又将所见所闻添油加醋讲了一番,梅海泉怒道:“柳寿峰向来是个知礼守义的,怎能纵容正室如此欺凌女儿!”又将婉玉衣着穿戴打量一遍,暗道:“莲英身上穿的亦是半新不旧的衣裳,连出门见客都未有气派的打扮,可见在柳家过得不顺心了!”扭头对吴夫人道:“回头去账上支一百两银子给莲英做新衣裳,从柳家带过来的东西,凡是不合眼的一律换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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