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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我才、才听见孙管家来说圣上下旨,好像是要在咱们府上搜查个什么东西。老爷现在大宴厅上,连着两位爷也在那边儿招呼领兵前来的大人。孙管家说,叫咱们呆在屋子里别乱跑,那些官兵抄捡完了就走。可那么多官兵,不知是抄捡什么要紧的东西?侍鹃几个小的吓得魂儿都快没了,全在外头哭呢,奶奶您出去看看吧!”
&esp;&esp;擦枪磨甲的声音渐行渐近,明珠一颗心猛地揪起,忙攥紧他的手,“宋知濯没事儿吧?来这么多官兵,八成是老爷他们在朝中出了什么岔子。你快去再问问孙管家宋知濯有什么大事儿没有?”
&esp;&esp;“我问过了,孙管家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会儿正忙着各处巡院儿呢,奶奶还是先出去看着些吧,别让小丫头们闹出什么事儿来。”
&esp;&esp;明珠的心这才稍往肚子放一放,忙旋裙带风地到了廊下,叫丫鬟齐聚厅上。不时便有一队官兵持枪进来,紧跟着孙管家,将众人安抚一阵,便领着官兵将屋子挨间搜查。
&esp;&esp;这一通兵荒马乱直闹到日薄崦嵫,几千官兵均未查出个什么,领头的一一到大宴厅上禀报过后,邹统领方整队收兵,风卷黄沙地离了宋家。
&esp;&esp;目送这一场预料中的危机落幕后,乌金已只剩下半片普照着府邸,也罩住宋追惗格外警惕的面色,“濯儿,你去看住童家的丫头,要是让她猜出来官兵们是来搜查个什么,保不定就要闹到童立行那里去,届时这个局,只怕就留下了破绽。再有,叫人去给二皇子递个信儿,不出三日,圣上必定要将他与太子一齐叫去试探,这就是他反咬的好时机。等太子急火攻心,言行有差了,儃王弹劾的帖子就可以递上去了。”
&esp;&esp;“是,孩儿这就吩咐下去。”
&esp;&esp;稍刻,他又将脸扭向宋知书,暨暨而言,“书儿,给你三弟修书一封,叫他先不要回京,以免到时候弹劾童立行的事儿牵连到他。信上同他说清楚,就说他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儿我已尽知,外面的事儿我这个做父亲的可以替他顶着,但不论为了什么私利搞得兄弟阋墙,险些牵连满门这件事儿让他在兖州给我好好儿思过,知错儿了先写封信来我瞧了!”
&esp;&esp;在他庄严的背影下,宋知书略带神秘地与宋知濯对视一眼,各自领命而去。
&esp;&esp;燕鸿过后莺复平,落英满地尘归静,经过这半日的慌乱,各门各院儿都忙着收拾官兵抄乱后的屋子,将陈列摆设凡值钱的金银器皿都一一清点核查。明珠这里也不例外,几个婆子领着丫鬟们正细数明珠妆案上的一应玲珰钗环、宝玉珠光。
&esp;&esp;唯有明珠,一颗心横复在胸腔内跳个不停,只记挂着宋知濯的安危。接着便想起来千凤居里住着的二人,忙搁下扇子朝侍双招呼,“你陪我到千凤居去一趟,宋知濯在前头有事儿,必然顾及不到她们。她们两个终究年纪小,没看过没经过的,还不知慌成什么样子了。”
&esp;&esp;侍双正要应,侍婵又忙由人堆里错出来,“奶奶还惦记她们?官兵们都走了,还能把她们怎么着不成?不过就是哭两嗓子罢了,哭得少了啊?”
&esp;&esp;“她两个平日里都是娇生惯养的,”明珠且忙且叹,披上一件映花靛青蝉纱披帛,“别瞧着在院儿里厉害,遇到这些事儿,还是能吓破了胆儿。况且那一院子的小姑娘,来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官兵,倘若出个什么岔子,还不知如何呢。”
&esp;&esp;这一去,残阳西灺,千凤居内同样是兵荒马乱踏过后的狼藉。满院儿的丫鬟翻飞着繁脞衣裙各处奔忙,十色流觞,脉脉溢淌。玉翡站在廊下,指挥着千军万马。
&esp;&esp;人影憧憧里,她远望见明珠缓步而来,四面东张西望。心内顿时起了火,正欲出言嘲讽驱赶,眨眼的功夫,又想到屋里正小窗浓情的二人。便另生出一副七拐八拐的心肠,反迎上去,架高了眉梢,“你来做什么?”
&esp;&esp;“来瞧瞧你们奶奶可好,”明珠和颜相笑,朝四下的怀抱各样物件儿奔走的丫鬟们望一望,复转回眼来,“既然孙管家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也别慌,不过是抄捡抄捡,眼下人走了,仍旧是一样儿的。你们奶奶胆小,必定吓得不轻,领我去瞧瞧她吧。”
&esp;&esp;正合了玉翡的意,便领着她一路进去,只见一个金光照壁的外间往来繁杂,却并不见童釉瞳的影子,玉翡又领着她往卧房去。
&esp;&esp;渐渐靠近中,明珠听见一个呜咽啜泣的娇嫩声息,待走至一片黛色撒花的轻绡帘下,就听见宋知濯揉得十二分的软的一副嗓子,夹带着些微笑意,“好了好了,快别哭了,不过是来几个官兵就把你吓得这样儿。”
&esp;&esp;尔后便是童釉瞳一副娇滴滴的哭腔,“那些、那些人凶神恶煞的,知濯哥哥,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府里头好好儿的怎么会来这些官兵?他们要找什么?”
&esp;&esp;他笑了,明珠听得很清楚,这是一种她久违的温柔笑音,“没什么,你什么都不懂,说了你也不明白。这些时,你就不要回家去了,也不要出去瞎跑,免得牵扯上岳父大人。”
&esp;&esp;“是父亲怎么了?”
&esp;&esp;“没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esp;&esp;再后头他们又说了什么?无非是一些不安与轻慰、一场郎情妾意温情的对戏。可童釉瞳的啜泣却似一场动乱,将明珠的心蓦然就洇成了一片苦海。她透过一线缝隙瞧见的是童釉瞳靠在他怀里,他的手拥着她,下巴就抵着她发髻上一颗猫眼大小的珍珠,紧接着,他偏下了脑袋,吻一下她光洁的额头,然后,他抬起头,露出了她泪眼婆娑地笑脸。
&esp;&esp;明珠看过看那么多场才子佳人的戏,这晌才领悟了人们常说的“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是个什么意思,是戳烂她心肺的“般配”。
&esp;&esp;她听到由宋知濯在她心里亲手筑起的城墙轰然倒塌,一海的眼泪在心里奔涌蔓延,逐寸逐尺地淹没了那些残碎的画面——他的笑、自己的笑、数不清的笑默无言,桂稍亭影下,他抱起她缠绵地吻,她洗净的满头蓬发被风扑到他的肩头,与他髻上的锦带交缠着、交缠出一个同心永结,慢说着一个恒远的承诺……
&esp;&esp;“怎的不进?”玉翡透着得意的嗓音猝然在她耳畔响起,像是勒在她心上的一根蚕丝,“想必是知道自个儿的关怀‘多余’了?我们小姐是胆小,今儿的确也是吓得不清,不过,自有人安慰,用不着你来多此一举。”
&esp;&esp;明珠面上的笑意早已僵成了一个固执的顽强,闻言只是更卖力地笑一笑,旋裙而去。玉翡却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连追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唼唼无休,“你瞧你,连个招呼都不同我们小姐打就走,哪里有点儿规矩?小姐同爷现在说私房话儿,你在外头等等便是,少不得一会儿还要见你,你这就走了,一会儿爷问起来,反说我们待客不周……。”
&esp;&esp;风水轮流转,玉翡将那一股脑的气都趁势撒了出来,字字如密密的针,同样也践踏了明珠的一片尊严。
&esp;&esp;夜抛撒下来,灯烛又燃,照着满地狼藉的一颗心。明珠由回来便躲进卧房,借故说要静悟佛道,让人彻夜不许打扰。实则是呆坐迎风的两片宝幄中,将肚子里憋着的一片苦海都由眼眶里往外倒。奔涌的浪潮,流也流不完,就像手边触手可及的空帐与月影朦胧、流溢着漫长的孤单。
&esp;&esp;直到泪线渐敛,烛影灯灺,宋知濯的脚步像踏尽了风月无端,载着一刻心的沉浮到来。起始一句就是,“你哭了?”尔后,他坐到圆案上,望着她床沿上低垂的头,“是吓的?……这倒也奇,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还会怕几个官兵?”
&esp;&esp;回应他的是一片无声无息的沉默,明珠垂下去的头仿佛残月低烛,落下去,便溺死在这濛濛的蜡黄光影中。
&esp;&esp;疑心她是没听见,宋知濯的嗓音生硬地拔高了几分,“我听周晚棠说上回周府死了人,你给批了五十两的帛金。……这种事儿,就是多给些父亲也不会说什么,何必捉弄人?我另外添了二百两给她,叫改日她兄长来给他带回去,同你说一声儿。”
&esp;&esp;床边高案上墩着的蜡一滴一滴地融下,他等待着,却只听见明珠微薄的呼吸,荏弱一线,如风似月。裹在她周遭迷蒙的昏黄似一个窟窿,渐渐吞噬了他的沉稳,使他生出些不安、一种面对她的明目慧心时独有的不安。
&esp;&esp;不安又令他焦躁地蹙额,死盯着她髻顶的小小僧帽花,“你说句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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