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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不是。许子着布衣。”
&esp;&esp;“许子有冠吗?”
&esp;&esp;“有。”
&esp;&esp;“什么样的冠?”
&esp;&esp;“没有染色的冠。”
&esp;&esp;“许子的衣、冠是他自己所织、自己所缝的吗?”
&esp;&esp;“不是。是拿粟换来的。”
&esp;&esp;孟夫子总算绕到点上,倾身:“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织、自己缝呢?”
&esp;&esp;“顾不过来,许子太忙了。”陈相应道。
&esp;&esp;“他忙什么?”
&esp;&esp;“许多事,主要是耕种。”
&esp;&esp;“许子是用釜、甑烧饭,用铁犁耕种吗?”
&esp;&esp;“是的。”
&esp;&esp;“这些釜、甑、犁、铧等物全是他自己制作的吗?”
&esp;&esp;“不是。拿粟换来的。”
&esp;&esp;“拿粟来换器械,就不能说损害了陶匠、铁匠;反过来,陶匠、铁匠拿器械来换粟,难道就是损害了农夫吗?许子为什么自己不去做这些陶器、铁器呢?许子为什么不把所有这些制作出来存在家中以备随时取用呢?许子为什么要一件一件地前往百工那儿交换呢?许子为什么不怕这些麻烦呢?”孟夫子发出一连串的质问,气势如虹。
&esp;&esp;“百工诸事太杂乱了,人不可能既耕作又做百工。”
&esp;&esp;“这就是了,”孟夫子侃侃而谈,“既然不能同时既事百工又事耕种,难道就能同时既治理天下又耕作田园吗?官员有官员所务,百姓有百姓所务。方今之世,一人之用需要百工之务,如果每一件东西都要自制自用,那就是让天下人疲于奔命!所以说,方今之世,重在协作。协作须分工,分工有不同,有人要劳心,有人要劳力。劳心之人要治理劳力之人,劳力之人要接受劳心之人的治理。接受治理的人要供养治理的人,治理的人则自然而然地接受供养,这是天下共识。譬如说,在尧帝时代,天下阻塞,洪水横流,泛滥成灾,草木茂盛,五谷不丰,禽兽逼人,民不聊生。尧帝忧心忡忡,推举舜来治理。舜令益用烈火焚烧山泽林木,驱走禽兽,令禹疏通九条河道,使济水、漯水东流入海,使汝水、汉水、淮水、泗水汇流入江水,从而使中国之地丰衣足食。当其时,禹在外奔波八年,三过家门而不入,即使想耕田,他能耕吗?”
&esp;&esp;“不……不能……”陈相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esp;&esp;孟夫子越说越激动,不及陈相说完,再度开示:“后稷教民稼穑,使民掌握种植五谷的技艺,百姓从此衣食无虞。然而,衣食无虞、居有所并不等于受到教化。人无教化,与禽兽何异?圣人为此忧心,使契为司徒,教民以人伦之道,使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尧帝说:‘慰劳他们,安抚他们,纠正他们,辅助他们,庇护他们,使他们得自在,使他们有德行。’圣人为民操劳到这个程度,能有空闲耕种吗?”
&esp;&esp;陈相勾头,不敢吱声。
&esp;&esp;孟夫子却是没完,目光从陈相身上移开,伸向远方,声音近乎颤抖:“尧帝所忧的是得不到舜,舜帝所忧的是得不到禹和皋陶,农夫所忧的,则是种不好百亩稼穑。给人钱财叫惠,教人行善叫忠,为天下物色贤才叫仁。所以,将天下送人,易;为天下觅才,难。孔子说:‘尧之为君,伟大啊!只有天是最大的,只有尧能效法天。尧恩之浩荡,百姓难以言表。舜也是个了不起的君哪!巍巍乎拥有天下,却从未想过占有它!’尧、舜治理天下,难道不需要用心吗?他们能把心思用在耕种上吗?”
&esp;&esp;孟夫子将一连串的大帽子砸在陈相身上不说,这又搬出尧、舜二位圣帝,把在场的几人砸晕了。尤其是陈相,本为求请夫子而来,不想却动了夫子的肝火,引出一连串的雷霆之问,整个蒙了。
&esp;&esp;孟夫子却是未完,狠话还在后面。
&esp;&esp;“轲只听说华夏教化蛮夷,未曾听说蛮夷教化华夏。”孟夫子提高声音,语气改为训示,“陈良本为楚人,北上宋地,习华夏之学,得周公、仲尼之道,精研之深,即使北方学者,也少有超越他的。而你呢,与你兄弟师从于他几十年,师一死就背叛师门,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当年孔子谢世,众弟子守孝三年,方才收拾行囊,向子贡揖别时,众弟子无不相对悲哭。众弟子走后,子贡返回孔子墓地,又为先师守孝三年,方才离开。后来,子夏、子张、子游等认为曾子有孔子之德,欲以尊敬孔子之礼来尊敬他,曾子婉拒。可你们呢?听信一个饶舌南蛮来诽谤先王的圣贤之道,背叛师门,从他学艺,与曾子是天壤之别啊!轲只听说幽谷之鸟往山顶之上的高树飞,未曾听说它们由山顶高树飞往幽谷。《鲁颂》说:‘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连周公都要惩罚的南国楚蛮,你们兄弟竟然认可他的学问,改拜他为师,这难道不荒唐吗?”
&esp;&esp;话至此处,众人才算明白,孟夫子说来道去,目的是在数落陈相兄弟欺师叛门、大逆不道之罪,顺便歌颂尧、舜二圣帝,张扬儒门鼻祖孔子的美德。
&esp;&esp;陈相是个实在人,千里追贤,一腔热诚,未曾料到换来的竟是这般苛责,沉默良久,轻声辩解,声音几乎听不到:“从许子之道,则市场买卖无二价,童叟可无欺。布帛定价依据长短,丝麻定价依据轻重,五谷定价依据多寡,鞋子定价依据大小,这些才是真正公平合理呢!”
&esp;&esp;“唉,”孟夫子长叹一声,“看来你是真正执迷啊!物品之间,质地不同,价格自也不同,或差一倍五倍,或差十倍百倍,或差千倍万倍。你把它们等同起来,难道是想搅乱天下吗?譬如鞋子,若是只按大小论价,怎么交换呢?有谁还会用心花时去做鞋呢?若从许子之道,你们只能引领大家走向虚伪,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esp;&esp;在孟夫子强大的气场面前,原本木讷的陈相越急越不会辩,勾头不再吱声。
&esp;&esp;孟夫子显然仍未尽兴,二目锁定陈相,正欲乘胜追击,苏秦咳出一声。
&esp;&esp;场上目光纷纷转向苏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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