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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沈玦牵起嘴角,点头道:“义父说得只字不差。这个法子儿子琢磨了好些日子才想出来,义父一眨眼就明白过来了。可惜,有一着咱们都想岔了,即便福王假传圣旨,怕是陛下也不会舍得下心要了他的命。”他的笑带了点嘲讽,“陛下宅心仁厚,义父谋逆还能免其死罪,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esp;&esp;老皇帝听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他们这一干人,斗来斗去,钻破脑袋,都不过是沈玦手里的棋子。他把虎符给了沈玦,让沈玦有了筹码。魏德和福王逼宫,正中沈玦下怀,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了福王。穆珩即了位,也不过是沈玦的傀儡。龙子凤孙,统统泥人儿似的,让沈玦捏在手里玩弄。若非假福王被皇后识破,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esp;&esp;皇帝胸中气涌如山,蓦地喷出一口血来,溅在魏德脸上。魏德大惊失色,忙抚着皇帝的脊背。老皇帝嗬嗬喘着气,想起方才李贵妃对沈玦顺从的模样,道:“贵妃……贵妃跟你也是一伙的?”
&esp;&esp;沈玦道:“自然。”
&esp;&esp;“哈哈哈!”张皇后已经癫狂了,头发披散,凤钗斜插,“万岁,您瞧瞧,可不可笑?你,九五之尊,我,大岐坤极,被一个太监欺瞒哄骗!你说琛儿丢了你天家的体面,这才是耻辱啊,耻辱!”
&esp;&esp;魏德咬牙道:“沈玦,你何时与贵妃勾结在一起的?”
&esp;&esp;沈玦低头想了想,笑道:“约莫是十年前吧。义父,这还要多谢您派给李娘娘毒参汤。若非您出手加害,我也不能救她一命。她为求自保,只能与我合作。”
&esp;&esp;皇帝一震,瞪着魏德,道:“毒参汤,什么毒参汤!”
&esp;&esp;“陛下,您忘了?贵妃刚生育,体弱多病,您为表圣宠,日日给她送参汤。可惜,好好的参汤,却被您的大伴儿掺了毒。先是番木鳖,后来是雪上一枝蒿,一点一点下,银针都验不出来。”
&esp;&esp;老皇帝怒极,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将魏德一把推开,身子簌簌发着抖。
&esp;&esp;“你们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好你个沈玦,狗胆包天!你的荣华富贵,是朕给的!你的高位厚禄,是朕封的!你这个杀才,不思图报,反倒弄权欺君,朕要你的狗命!”
&esp;&esp;魏德怆然叹了声,道:“我以为我养的是一条狗,可他其实是一匹狼啊!狗长大了会护主,可狼长大了会吃人!陛下,是老奴对不住您。老奴负了您的恩德,还养大这只心狠手辣的狼崽子。您的大恩大德,老奴只有来世再报了!”
&esp;&esp;说完,魏德忽然暴起,手中握着一柄柳叶般的利刃,狠狠朝沈玦扎过去。
&esp;&esp;冰冷的刀光闪过沈玦,映得他的脸庞霜雪一般寒凉。沈玦纹丝不动,连睫毛都不曾颤抖。空气里传来尖利的鸣响,仿佛布帛被撕裂,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穿没魏德的太阳穴,再从另一个太阳穴穿出,将他整颗头颅钉在墙上。
&esp;&esp;柳叶刀哐当一声落地,魏德的身后,皇帝目眦欲裂:“大伴儿!”
&esp;&esp;沈玦漠然看着魏德的尸体,神色高寒犹如庙里无悲无喜的佛像。
&esp;&esp;皇帝白发蓬乱,老泪纵横,道:“沈玦,这下你满意了!你的每一步都成功了,琛儿没了,大伴儿死了,你的绊脚石统统没了!”
&esp;&esp;“不,”沈玦低声道,“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
&esp;&esp;老皇帝抬起眼来,浑浊的目光迎向缓缓站起身的沈玦,他忽然感到浑身彻骨的冰寒,仿佛冰雪从天而降。
&esp;&esp;沈玦敛了脸上的笑意,深深俯首,作了一个长揖。
&esp;&esp;“臣沈玦斗胆,请陛下殡天!”
&esp;&esp;咫尺千里
&esp;&esp;国丧。
&esp;&esp;京里各处的寺庙丧钟响了,从早敲到晚,三万多下,嗡嗡嗡,耳鸣似的。满街的白幡,出殡时候沿途设祭留下的纸钱还在空中翻卷,像飞舞的白蝴蝶,扑到人脸上、肩上,到处都是。国丧期间禁喝酒禁吃肉,路边的摊贩都没了,杀猪的也回家躺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天天巡逻。
&esp;&esp;胭脂胡同萧条得像坟场,一家家空敞着门,露出黑洞洞的店堂,鸨母相公们倚着门相对叹气。他们大概是京城里最为皇帝老子难过的人了。
&esp;&esp;新皇是二殿下,据说是个十岁的毛孩子,他们老百姓对谁当皇帝不怎么感兴趣,只盼着新皇登基,天下大赦,赋税减免。
&esp;&esp;坊间议论得最厉害的是沈玦。听说夜里四处拿人那日原来是福王携魏德逼宫,危急时刻沈玦召集京郊三大营进宫救驾,正巧赶上福王提刀追砍二殿下,被沈玦手下的千户司徒谨一箭射死。魏德也伏法了,皇后疯魔了,老皇帝心力交瘁,把遗诏给了沈玦之后就当场晏驾了。
&esp;&esp;有人说沈玦忠肝义胆,也有人说他撞了大运。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成了司礼监掌印,兼东缉事厂提督太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中宫前朝,马首是瞻。出殡那日他骑在白马上,一身素色的曳撒,秀挺的身条儿,清冷的侧脸,一众黑压压的送葬人里,最显眼夺目的就是他。
&esp;&esp;当然,可能只有夏侯潋这么觉得。反正他放眼往那一长条儿的文武百官一望,一下就找到了沈玦。沈玦安然无恙,还升官了,他定了心,背着手悠悠溜回云仙楼。
&esp;&esp;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了,横波的事儿必须得提上日程了。他去铁匠铺买了口刀,攒的钱不够,只能买把最便宜的雁翅刀。白亮的刀刃,刀身从刀镡开始慢慢变宽,又收窄,在刀尖收成一点凝光,平平薄薄,整个一锃亮的白条子。
&esp;&esp;他在沈府门口猫了三天,朱漆大门整天闭着,门前屋檐底下挂了两盏白灯笼,晚上幽幽发着光,鬼火似的。沈玦从没回来过,料想也是,他坐着太监里的头一把交椅,宫里什么事儿他不要管?皇帝刚驾崩,新皇又刚登基,肯定桩桩件件他都得看着的,哪有闲工夫来宫外歇着。
&esp;&esp;他安了心,挑定一天夜里,从外墙翻了进去。三次潜进沈府,三次都从这儿进的。不为别的,就为了认路。第一回往左走,第二回往前,都没摸着沈玦的书房和卧室,这回该往右走。
&esp;&esp;四下里乌漆麻黑一片,连个灯笼都不曾有,影影绰绰的能瞧见太湖石垒成的假山,中间圈出一个小湖,里头传来鸭子扑腾翅膀的声音。黑黝黝的一条小径过去,是黑瓦白墙,隔一截子路挖出一个扇形的墙洞,露出另一头花和叶的影子。夜色里头,白墙是暗灰色,花叶是深黑色,全是罩在影子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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