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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这不都是今年的举人老爷们吗?”“怎么都聚到这里来了!”“他们怎么都在三贤祠外面,不进去上香?”“土鳖,这都不知道。这么多大儒在这儿,是个读书人都不会错过。如今站在外面不进香,势必是大儒们在里面。”几驾车的车夫,忍不住为此争论了起来。陆锦惜听见了,眉头却微微蹙起,目光落在三贤祠的门口,没有收回。三贤祠内,光线有些昏暗。几个小道童捻了香,恭敬地递给站在堂中的七个人,其中大多都是白胡子的老头或者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人,唯有一个顾觉非,年轻且英俊。小童将香递给了他,他便低声道了谢。转头一看,周遭的童儿们早就换了面孔,不是他六年前参加会试时来拜时的光景了。唯有眼前“明道”“伊川”“南稼”三贤之像,依旧肃穆。燃香在手。顾觉非这么看着,其实心里没有多少尊敬的意思,先贤已逝,眼前不过是泥塑木偶,又有什么可尊敬的?他只是面上沉肃,心底轻慢。遥想这六年清苦时光,他终究也只是一笑,上前将这一炷香仔细插i进了三贤像下的香炉中。这一刻,堂中有一声苍老的叹息响起:“上回见让想来此上香,还是六年之前,及冠不久,尚且有几分年少轻狂气,如今却是都不见了。可见大昭寺那六年,实在磨去了你不少的锋锐啊。”顾觉非回过头来,便看见一旁已经上完香的六位大儒了。方才说话的,乃是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年纪已经很大,但满头的白发却用雕成竹笔形状的青玉簪束起,双目却圆融通透,干净竟堪比稚子。此刻,面上有几分可惜,可赞叹却有十分。顾觉非由是一笑,拱手道:“都是年少轻狂事,还请计老为觉非留些面子,不敢再提了。”“哈哈哈,你啊你啊!还是没变!”那老头儿听了,便不由笑了起来,“不过也对,磨磨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所谓过刚易折,慧者天妒。你这六年,算天妒,也算是天眷了。”周围几个老头儿,见着顾觉非这模样,也是微有唏嘘。他们与顾觉非是亦师亦友,素来因其大才,与之平辈论交,更莫说今日要一起开学斋,收学生。眼见顾觉非浪费了这六年,又岂能不感慨?倒是顾觉非自己反应平平,但一摆手道:“诸位先生这几日已经将觉非耳朵都念叨空了,今日自有无数优秀的学生,待诸位先生遴选。我等还是先出此祠,待上了阅微馆,再继续叙旧吧。”“哈哈哈……”几个人都听出他话里那一点轻微的无奈来,便一起笑了起来,却也果真不再多说,只两三个凑一起随意地走着,朝三贤祠外去。外面早已经有无数人候着。挨着门口那一群书生们,远远看见了人影,更是早就兴奋了起来,同时立刻安静下来。待得几位先生出得门来,站到了台阶上,所有人便是躬身一拜:“晚生等拜见诸位先生!”七个人,气质不同。但不管长什么样子,是什么年纪,竟都有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味道,只有神态举止间透出那一股诗书气韵,让人觉得不凡。即便白发苍苍,那也是一个“儒”字,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陆锦惜听见这动静,远远就已经瞧见了。当然,也看见了站在最中间的顾觉非。一身青袍,好似倒映着山光水影,挺拔则如苍松翠柏,即便与当世几位大儒比肩而立,竟未输半分气韵。巨大的青铜香鼎,就放在三贤祠门口。此刻正有袅袅的青烟腾起,飘飘摇摇,消散在湛蓝的天幕下,似欲与白云缠绕。青山碧水间,这等场面,竟让人有安宁祥和之感。但她的目光,只落在顾觉非的脸上。唇边是儒雅俊逸的弧度,眼眸里好似流淌着山涧醴泉,举手投足间尽是丰神俊朗的章姿。好一张画皮啊。世间谁人见了不心生倾慕呢?可她却只想起了那一封从薛老太爷庄子上送到她手里的信函……本来她已经打算收手,放顾觉非这一棵老草一马,谁想到他竟然苦苦相逼,还把计谋用到了薛老太爷的身上。真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陆锦惜望着那一道身影,只在对方的目光朝着这个方向扫来的时候,慢慢地松了手指,任由车帘垂落下去,隔绝外面的一切视线。唇边一抹笑意,柔软里却带着点冷峭了。自打拆了那一封信,她原本躲着的打算就已经改了。如今是顾觉非自己送上门来,她真的不啃都对不起自己!至于啃完之后……责当然是不会负的。顶多就是处理起来麻烦了一些,但也死不了人。没有过感情经历的人,大半都以为感情这东西很美好。但实际上,不过那么回事儿。陆锦惜觉得,事情发展到如今,自己十分有必要让顾觉非这等大龄男青年,领略一下人世间种种七情六欲的美好与残酷……嗯。主要是残酷。楼上楼下“诸位抬爱,今日躬逢盛会,多赖让先成全,才能……”三贤祠前,老先生计之隐跟下面人说着客气话,便准备从这里离开,去往阅微馆,没想到,一转头郑邀与顾觉非说话,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让先?”远处的马车,分明就是将军府的马车。顾觉非想起自己近日探听到的消息,唇边勾了一抹笑容出来,听见声音,却若无其事地回头,接上了计之隐的话:“计老,我们这便往阅微馆去吧。”计之隐一怔,只觉得他这一心二用的功夫又长进了,才笑了一声道:“走吧。”几个人一一拱手,向着候在前面这些士子文人们道过谢,便告了辞。他们往人群之中一走,便如同潮水忽然分流一样,所有人都自动地让开了道,倒颇有一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尤其是站在其中的顾觉非,更有一种灿若星辰的风采,在众人中显得格外突出。……“六年不在京中,可顾大公子所得之忍心,半分不减不说,反而还有增……”马车里,卫仙撩着车帘,见着外面的场面,终是没忍住,想起了自己还在闺阁中做姑娘时候的那些事,不由就感叹了一句。陆锦惜早没看外面了,闻言只笑了一声。倒是卫仙听见这笑声,回头来一瞧她,便将车帘放下了,带着几分揶揄道:“不过也是可惜了,如今顾大公子在,我嫡姐却已经入宫。否则呀,她见到二嫂,故人叙旧,必定也有好一番话可以说呢。”卫仪?原身陆氏曾不被卫仪待见,可不是什么秘密。卫仙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要跟她过不去呀。陆锦惜微微一挑眉,知道她话里夹枪带棒,却也不在意,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弟妹说得不错。若贤妃娘娘在,必定有好一番话聊。不过我与贤妃娘娘并不很相熟,反倒是弟妹,乃是贤妃娘娘嫡妹,该是她有好多话,会跟你说才对。”“啪”地一声轻响,卫仙手中执着轻晃的湘妃扇,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就撞在了窗沿上。她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顿时含着几分怒意,瞪向了陆锦惜。陆锦惜忍不住就笑出声来。京城里有门道的,对这些深宅大院里的事情都了如指掌。正如大家都知道陆氏不与卫仪相和一样,所有人也都知道卫仙这个太傅继室所出的嫡女,并不受元配嫡妻所出的卫仪待见。卫仙能用卫仪来刺儿她,她哪里就不能反击了呢?更不用说,她不是陆氏。若是原来的陆氏在这里,可能还会感觉出一点难堪来,但陆锦惜对卫仪却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唯一的一点微妙,或恐来自于顾觉非吧。对这两人间的关系,她也是有点好奇的。一念及此,她便淡淡垂了眼眸,靠回了引枕上,注视着卫仙的眼神,却是越发惬意了起来,只问她道:“我是带着大公子与迟哥儿出来的,一会儿或恐要先去一趟阅微馆。不知弟妹今日游玩,如何打算?”卫仙捏着扇子的一只手,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僵硬。听见她问,只告诫自己,把陆锦惜赶出薛家要紧,不能因小失大。如此,好半晌才把火气压下去,勉强平静道:“那二嫂先带孩子们去阅微馆吧,我就去三贤祠那边烧香,再往山上游玩。不过今日开试也有两轮,二嫂待在那边也无用,不若趁此机会出去玩。我就在三贤祠这里等你好了。”“也成。”陆锦惜笑眯眯地,只觉得卫仙这强忍怒意的模样,格外憋屈,格外可爱,只猜她背后该在谋划什么,所以也没拒绝。两个人议定了行程,三贤祠前面聚着的人群,也就渐渐开始散了。一些人选择了去进香,也有一些选择跟去阅微馆看热闹,还有的则开始去湖边游玩……那些送人的马车,终于得了空隙,从道中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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