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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大总管英明,沈家做贸易,的确有很多大船,每日驰骋南北,被海盗骚扰得苦不堪言。”沈富抬起衣袖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喘息着说道,“如果大总管肯开恩赐炮,沈某非但愿以重金购之,日后任何时候扬州需要粮食,只要给沈某一句话,沈家都会在三个月之内给大总管运來十万石以上,如果做不到,请大总管取我项上人头。”
&esp;&esp;豁出去了,彻底豁出去了,沈富自己其实都不知道,今天的勇气到底从何而來,也许是因为有几十万石粮食撑腰,也许是闻听朱佛子慈悲之名,单纯是想赌上一赌,输了,不过是他自己项上一颗人头,反正以六十多岁了,人到七十古來稀,而一旦赌赢,沈家将來在海外就可能化家为国,世世代代都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esp;&esp;“你好像很有钱么。”朱八十一听得微微一愣,不怒反笑,“粮食也像沙子一样,随时都能变出來,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esp;&esp;一边站起來绕着沈富走动,他一边用手指轻轻按头,两个多月來在扬州城几乎天天跟商人打交道,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什么样子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豪商,为了利益可以不惜血本,为了利益,甚至连自己的脑袋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押到秤盘上。
&esp;&esp;为了100的利润,它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这一后世西方哲学家形容商人的话,居然在东方也毫厘不差,慢慢踱着步,朱屠户慢慢冷笑,一言不发,直到把沈富笑得浑身发毛,两腿几乎都快站不稳了,才忽然停住了双脚,厉声问了一句,“你这次给我带來的老米,恐怕不是江南所产吧,,朱某听闻占城那边稻米一年三熟,种子撒在地里不管就能收获,不知道传闻对也不对。”
&esp;&esp;轰,沈富仿佛被雷辟了一样,再也坚持不住,后退半步,一跤坐倒,“大,大,大总管怎么会知道占城,大,大总管开,开恩,沈,草民,草民并非有意相欺。”
&esp;&esp;太可怕了,这朱屠户,难道真的像传言中那样,是佛陀在人间的化身么,居然知道占城,并且连占城稻一年几熟都清清楚楚,那自己想买了大炮去帮助旧港梁家去对付满者伯夷,岂不是也被他猜了个一清二楚,(注1)
&esp;&esp;虽然从沒打算过卖炮给蒙元,但卖给海外一处远离中原的乱民,被朱屠户知道后,估计结果也跟是差不多,毕竟读书人说,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比起蒙古人來,梁家和海外那些人并不见得亲近到哪里去。
&esp;&esp;谁料,接下來,等待着他的,不是斧钺加身,却是一阵爽朗的大笑,“你骗了我什么,江南米是米,占城米就不是米么,至于这些占城米是买來的,还是抢來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esp;&esp;朱八十一笑着走上前,双手将沈富从地上拉起,这样就对了,一切就都清楚了,姓沈的非但是个商人,并且是这个时代非常罕见,专门做海外贸易的豪商巨贾,所以十万石稻米,才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出來。
&esp;&esp;“是,是买,买來的,就是,就是价钱便宜些。”感觉出朱八十一的话语里沒有任何杀机,沈富的勇气又慢慢返回到他自己的身体当中,借助朱八十一的拉力站起來,结结巴巴地回应。
&esp;&esp;‘朱佛子沒猜到,他只猜到了占城,沒猜到旧港,沒猜到海外还有一伙乱民,试图效仿虬髯客,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如此,风险就沒那么高了,至少,看在几十万石粮食的份上,双方还有转圜的余地,’
&esp;&esp;果然,正如沈富所想的那样,接下來朱八十一的笑容越來越和气,所问的问題,也距离真相越來越远,“那边米很便宜么,每年三熟还是两熟。”
&esp;&esp;“北边的占城国是两熟,南面,南面的大陈国,和更西南面的马腊佳,有很多地方是三熟。”沈富想了想,斟酌着回答,“至于价钱,也不能算太便宜,主要是他们那边瓷器和丝绸卖得贵一些,除了粮食和矿石之外,又沒其他特产,而运一船货物过去,回來时总得带些东西压舱,所以粮食就成了首选。”
&esp;&esp;“你的海船,最大号的那种,每船可以运多少米。”朱八十一点点头,继续低声询问,沈富刚才的话未必属实,在另外一个灵魂的记忆里,越南的煤矿和铁矿据说品相都不错,而更南面的马來西亚,印尼一带,据说盛产锡、铜和金银,但具体马來西亚和马蜡佳是什么关系,眼下当地的矿藏是已经被土著居民开发,还是依旧在土里埋着,另外一个灵魂的记忆里就找不到半点儿消息了,所以,朱八十一也无法跟沈富太较真儿,只能退而求其次,努力地从对方的话语当中,挖掘那些自己最需要的消息,(注2)
&esp;&esp;“如果沙船的话,最大的能装千石。”果然,沈富见朱八十一不再将话头围绕着占城和陈朝,立刻又活跃了几分,想了想,非常认真地解释道,“但沙船只适合在东海上航行,沿着岸边走,随时入港规避风浪,并不适合南洋,倒是稍小一些的福船,虽然装货不过四千多石,却特别适合在深水里航行,并且抗得起大风大浪。”
&esp;&esp;“噢,也是硬帆么,船身比起河船來,会不会稍微结实一些,航行速度怎么样。”朱八十一想了想,继续笑着刨根究底。
&esp;&esp;淮安水师目前所用的战舰,是从运河上最大的粮船改造而成的,总载重不过七百石,也就是八万多斤的模样,最多能装二十门重炮,但作战时,火炮却必须一门一门轮番发射,否则就会导致船只倾覆,或者船身因为无法承受火炮的后坐力而开裂,自寻死路。
&esp;&esp;如果能借鉴一些福船的优点,将战舰进行改造的话,淮安水师的战斗力将大大加强,此外,在通州海门港重新清理出來之后,淮扬商号名下的船只,就有了从此港出发,进行海上贸易的可能,淮安军和淮扬官府的自给自足能力,也将得到成倍的提高。
&esp;&esp;沈富是个野心勃勃的商人,但毕竟受这个时代的整体海洋意识所限,猜不到朱八十一已经谋划着自己打造一支远洋船队,见对方始终把注意力放在船上,便又偷偷松了一口气,如数家珍般回应道:“禀大总管,都是硬帆,主要是这样做,桅杆可以弄得稍微低一些,也省人手,若说结实么,海船需要承受的风浪大,必须造得比河船结实,但最结实的,并且跑得快的,还是大食人的三角船,就是载重比福船又小了许多,只有一千五六百石左右。”
&esp;&esp;“如果能兼在内河与大海上航行的话,一千五六百石也足够了。”朱八十一想了想,快速补充。
&esp;&esp;“大总管是想打造战船吧。”沈富想了想,试探着问,朱八十一把大片地盘都送给了人,让领地四面被大河与大海环绕,明显是想充分发挥火炮在水战方面的优势,所以试图打造一种可兼在河道与海面上航行的船只并不足为怪。
&esp;&esp;想到这儿,他又快速补充,“那用大食人的船就不错,灵活,结实,并且跑得飞快,任何风力下都能航行,广州那边有人仿造过,因为载货量太小,操作起來又需要太多人手,所以除了大食商贩自己需要换船之外,很少有人问津。”
&esp;&esp;“那以前有沒有人,我是说可能不可能将福船和阿拉伯人的船结合起來,打造一种全新的船。”朱八十一依旧不满足,带着几分试探的味道追问。
&esp;&esp;“沒听说过。”沈富果断地摇头,“其实单论运货,咱们这边的福船,比大食那边的船好用许多,他们之所以用自己的三角帆,主要是船主都是些黑心肠,在自己老家那边昆仑奴來操帆,死一个往海里扔一个,不用支付任何赔偿,而每次装货,也不装全满,沿途遇到同行,只要实力比对方强,就可能直接开抢,说是海商,其实全都是一些海盗。”(注3)
&esp;&esp;这,倒是朱八十一从沒听说过的奇闻了,想來沈富之所以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到扬州找自己洽谈购买六斤炮,很可能打得也是兼职做海盗的主意,不过,如今以淮安军的实力,也管不了那么宽,看在今后可以获得一个稳定粮食输入渠道的份上,朱重九干脆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sp;&esp;“我可以做主,让淮扬商号卖给你六斤炮。”想到今后的发展需要,朱重九将心一横,沉声宣布,“不过,价格你得自己去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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