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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嘤鸣除了赞叹,实在是找不出别的说辞来了。她逐个细看,连连说:“哎呀,怎么这么好呢……”还不忘叮嘱厚贻,只能看不能摸。
&esp;&esp;厚贻那时候才六岁,正是什么都喜欢品品味儿的时候。挤眉弄眼往前蹿,蹿到一个红褐色的小院儿上方,伸舌头就是一舔,“爷尝尝是不是糖做的。”
&esp;&esp;嘤鸣傻了眼,边上伺候的嬷嬷忙上去抱起来,笑道:“哎哟我的爷,这哪儿是糖啊,是陶泥做的。”
&esp;&esp;大伙儿都笑,嘤鸣怪不好意思的,“对不住,没想到他上嘴……别舔化了才好。”
&esp;&esp;海银台笑的时候,也有文人的清华气象。他说舔不化的,“泥胎做的都烧制过,这个小院儿还没着色,看上去确实像糖捏的。”
&esp;&esp;作为新亲戚,打好交道最要紧,后来他送了润翮和厚贻一人一座楼,嬷嬷们顺势把他们都请了出去,才有嘤鸣和海银台单独相处的机会。
&esp;&esp;人都走了,嘤鸣从未和外男独处一室过,难免不自在。海银台虽也同样心境,但他是男人,倒还从容些。随手指了指那座被厚贻舔过一口的院子,“妹妹瞧,和你先前见过的‘小样张’是不是一样?”
&esp;&esp;嘤鸣摇头,“断不能拿来做比较,小样张是民间手艺,屋顶院墙都依葫芦画瓢式的捏出来,不像你这个,精细得连头发丝儿都能瞧出来。”说着又琢磨,“这二进小院是寻常人户,光有屋子,不及前头那‘王府’灵动。你想过加点儿东西么?”
&esp;&esp;海银台见她有兴致,便拱拱手,“请妹妹指教。”
&esp;&esp;嘤鸣一笑,露出一口糯米银牙来,说指教不敢当,“富户有‘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咱们可以有‘凉席板凳大槐树,奶奶孙子小姑姑’呀。”
&esp;&esp;海银台有些意外,这小院其实只是半成品,剩下确实还有很多细化的活儿。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稀奇,但经她一对仗,居然变得分外生动有趣起来。
&esp;&esp;这姑娘,初看亭亭净植,骨子里却像朵野生花。她来前,他没指望她能喜欢他做的烫样,毕竟女孩儿更爱头面首饰。谁料她掌过了眼,非但捧场还能为他参详,这是何等缘分!何其有幸!
&esp;&esp;“好,就按妹妹说的做。”他笑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片深宏的海。菱花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打在他肩上,半面身子镶了圈金边儿。他在那段辉煌里微垂下眼睫,赧然说,“很多人不明白我做烫样有什么意义,大部分觉得这就是玩儿,袭着祖上的爵位,干着和身份不相符的差事。可是那些人不懂,上邦大国兴土木,是耗资如何巨万的一件事。这满屋子烫样,不是凭空想出来的,就说那套益陵,从勘测到丈量,每一处高地和每一处低洼都得计算进去。筑基该用几块砖,屋顶该用几根椽子,分毫都不能有出入,因为算错了,建不下去了,都是灭顶之灾。”
&esp;&esp;嘤鸣自然懂得,“寻常人家修缮祖屋,还要省上两三年的嚼谷以作缮资,何况这么大的工程。你办的都是顶要紧的差事,真如他们说的是玩儿,一样东西玩儿上一辈子,那可太有长性了。”
&esp;&esp;男人能对一件事倾尽心血,于女人来说未必是坏事。要是遇上个心思庞杂的,今儿走鸡明儿斗狗,那才是真的没法儿活。嘤鸣是个明白人,她冷眼瞧了那么多的人和事,知道和这样一条心的人过日子才踏实。算是造化吧,海银台言行举止都得体,临来前侧福晋嘱咐她细掂量,她掂量了半天也没揪出毛病来,就觉得这个人是好的。
&esp;&esp;海银台听她说话,可算声声入心。他不是个死板的人,笑道:“也不全是衙门里的差事。”说着从屉子里拿出个小盒子来,递过去说,“这是我闲暇时雕的小玩意儿,送给妹妹玩儿吧。”
&esp;&esp;嘤鸣接过来,打开盒子一看,是一条拿橄榄核雕成的小船。海银台说船上共有十二个人,她颠来倒去数,“我只找见十个来着……”
&esp;&esp;她找不见,他自然要来指给她看。随手捏了把小刻刀,打开两扇窗户,“那两扇窗里各有两个人,你细瞧瞧。”
&esp;&esp;她抬着手,托着舟,袖笼里飘出淡淡的栀子香。那味儿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一猛子扎在了海银台心上。
&esp;&esp;惊蛰
&esp;&esp;其实嘤鸣是个迟钝的人,对感情的感知没有那么迅速。就是糊里糊涂觉得这个人不错,能好好说话,也知道体恤人,比其他在旗的大爷强点儿。
&esp;&esp;就拿她阿玛来说,对家里当然是极好的,不管是福晋还是侧福晋,他知道两面哄着,两面周全,绝不有损嫡福晋的体面,也绝不让侧福晋受大委屈。他在女人身上肯花功夫,这点家里的女人爱,外头的女人也爱。所以纳公爷有红颜知己,不是一个,是好几个。逢年过节送点稀罕巴物,平时再给点儿梯己,可以留情,但绝不留种,也不过夜。他就那么潇洒地游走在女人堆儿和琉璃厂、戏园子之间,上值当差,下值想辙解闷,就他一个人身上,能看出如今祁人爷们儿的风貌。
&esp;&esp;从海家出来,福晋也不问话,进了府门就见侧福晋在二门上候着。上前来问怎么样,福晋笑了笑,“问她自己个儿吧。他们家太太我瞧出来了,是个好相与的,毕竟翰林家小姐,知书达理。找亲家,就得找这样的,不能挑厉害的,回头娘家镇不住,孩子整天受窝囊气。”一头说,一头捏了捏自己的肩,“唉,我算是替这些孩子操碎心了。二丫头出去,接下来是三丫头。姑娘是不愁嫁的,要紧一宗儿底下还有两个阎王,将来不知道谁家姑娘愿意入咱们门子。”
&esp;&esp;侧福晋一直担心的就是婆家奶奶不好处,听福晋这么一说,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即刻讨好地上去给福晋松筋骨,起腻叫了声姐姐,“您受累啦。您瞧这个家,不都指着您么。就说二丫头的婚事,有您张罗,什么都足了。日后进了人家,婆婆也不敢给脸子、做规矩。至于下头三个,润翮说了,将来做姑子,不劳咱们费心。两个哥儿呢,日后有大哥哥扶持着,上军中历练历练,回来再为朝廷效命,总错不了的。”
&esp;&esp;福晋被她奉承得舒心,笑着啐她胡说,“什么做姑子,你叫润翮来,让她当我的面再说一回。”
&esp;&esp;润翮的嘴是骗人的鬼,一天一个说头从来靠不住,加上她才十三,且不拿她当回事。侧福晋只是问嘤鸣:“三爷好吧?说上话了吗?”
&esp;&esp;丫头正伺候她盥手,她拿手巾擦着,憨憨笑道:“说上话了,挺好的人,还送我一个橄榄核儿。”
&esp;&esp;福晋和庶福晋对看了一眼,“橄榄核儿?这是什么道理?人家定了亲的往来,都送贵重物件,他倒省挑费,拿果核儿糊弄人?”
&esp;&esp;嘤鸣还是笑,把那个巴掌大的盒子呈上去,这一看,两位母亲再无话说了。
&esp;&esp;“一片匠心呐,可全在这里头。”福晋说,“是个细致人儿,将来总不至于叫人操心的。”
&esp;&esp;办实事的人,又兼有做学问式的风花雪月,还有什么挑的呢。嘤鸣躲过了宫里的选秀,可以正大光明许人家了,只等排个好日子过大定。结果这当口,皇后娘娘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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