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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敬仰是一回事情,但怎么活下去,是另外一件。看着右手嘴角渐渐泛起的冷笑,沈小楠忽然觉得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在上涌,那是一种被轻蔑的愤怒,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右手,我知道你不懂……你不会懂,而且还在笑我。可是即使是你和我们京堂主,也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语。只要你在那个什么垃圾演武堂,为你那个主子做事,不管你有多强,多厉害,都不过是一条狗!干吗瞪着我?生气了?是,你本来就是一条狗!你没有是非,没有善恶,你眼睛里只有自己,根本看不见千千万万的人,那些人在你看来,都是蝼蚁,都根本不应该活下去,但是就是那些人,根本就看不起你!你……有父母么?我没有父亲,至少有个娘亲,你有么?你有名字么?我堂堂正正的叫沈小楠,你呢?你连姓都没有!你杀人,没有仇恨,没有立场,你以为我会怕你?大不了一死,你也会死的,你的主子们也逃不了的,我有什么可怕?我看得见太阳,我知道在做什么,我知道做什么开心,怎么死了才有价值……这一切你懂么?你不懂!你连耻辱是什么都不懂!你在地狱里住的太久了,你根本不配看见这个花花世界——要杀我了么?动手啊!我说过,我不怕你的……”她终于被那两道冰冷悲哀到了极点的目光压了下去,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右手点点头,不动声色:“说得好,有道理……我很久没有挨过骂了,新鲜!新鲜!”他不再说话,只是双足发力,向隔岸的人群冲去,沈小楠吃了一惊——难道,他真的有毛病?把自己抓出来,只是为了听自己一通骂?右手放开了沈小楠,任江风吹开衣襟——她怎么知道自己不明白什么叫耻辱?从第一次执行任务起,就有人骂他是狗,于是他下手越来越快,慢慢的,不再有人还有开口骂他的机会。耻辱这个东西,埋的太深,忍得太久,一样会习惯,会消化。那个小女孩一通怒骂算不了什么,但是……但是今天他确实被打动了,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一声巨响而震裂,压抑许久的耻辱翻涌而出,溢满整个胸膛。这些女人,这些简单的女人……右手想,其实简单或许也挺不错,至少,还相信太阳。他看了看沈小楠,正紧紧抿着嘴唇,坚毅的脸庞有当日霍澜沧血战的影子。很聪明的女孩子,短短大半个月就能聚集起金陵残余的力量,加以时日,必定可以大用。右手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她的时候语气总是不自觉的温和,即使是刚才她大声怒骂自己。那不是对霍澜沧对手式的尊重,也不是对碧岫人格上的敬佩……那是看见一颗小小蘑菇,顶开千斤石板破土而出的欣喜。很久以后,右手才咂摸清楚这种感情,那叫作呵护,或者说,是怜惜。初冬的大江,江天一色的苍茫,本来是很美的。只是此刻,江水似乎已经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显然刚刚结束了一场短暂但惨烈的搏斗。船舷上挂着尸体,江水里沉沉浮浮着残躯,血腥气扑鼻,令人作呕。右手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一具——或者已经很难称之为“一具”尸体上,拦腰斩断,头和脚被波浪向两边推去,只是中间有肠子牵连,一时还分不开。不用再做考虑,这正是他嫡传“七厅”子弟的杰作。在这二十三个杀手的精英面前,铁肩帮那些乌合之众明显不堪一击。他不忍去看沈小楠的脸,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她浑身的颤抖。“怎么回事?”右手压低了声音。“启禀大人。属下听令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些叛党忽然叫着要冲出去,是他们先动得手,属下职责所在,只能格杀。”“畜生!”忽的,一拳向他面孔击来,右手轻轻挥手,已经沈小楠的拳头捏在掌心,慢慢从眼前移开。有些东西,是不能改变和沟通的。他的立场从被捡回演武堂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决定下来了,无论耻辱也好,错误也罢,都不可能再改变——也没有机会改变。“好!”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镇定和冷血:“叛党余孽,本来就应该诛杀。”说罢,扔开了沈小楠的手,一掠衣襟,跃到船上,身后沈小楠一个立足不稳,已摔入江中。“走!”他冷冷下令,没有人发现,他自始至终也不敢回头看一眼。“大人,这个女的……”应天府还有人聒噪。“滚!”右手的双目忽然满是杀气,声音不是很大,却震得在场众人烦躁欲呕。那个小丫头……就这么泡在满是同伴尸体和鲜血的水里,她、她,她还能撑得住么?那样明朗的笑和明朗的愤怒啊,经得住血水的几次浸泡?右手忽然抬头看看天空,冬天的太阳,很远,很冷,几乎无法感觉。“大人……”右手静静:“什么?”“请大人示下!”身后二十三名杀手面无表情,这些人,如果要他们赴死只是一句话罢了。但是如果有没有人会愿意为他而死呢?当然没有,他们本来就都是习惯了任务的调遣,而从不接受感情支配的人。霍澜沧和京冥,他们一旦有难,会有不少人抢着赴死吧?又一次把自己扯出来比较,右手也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什么了。“回京师。”他定定地回答。“是!”马蹄又一次翻飞,人如虎,马如龙,向着寥廓的中原奔去,带起一路烟尘。这一回,算是彻彻底底栽在左手的手上了……无功而返,抗令不遵,以他的阴险毒辣,难道还放的过自己?右手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念头——如果不回京师呢?他呵呵笑了两声,这种荒诞不经的想法瞬间湮没了,马队继续前冲,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速度。第二个月色开始朦胧的时刻,他跃入了太师府。第一回多少有些忐忑的在府邸中行走,只盼自己的行动还不被察觉——他自然没有把左手算进去,瞒过他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站住。”右手冷冷一笑,果然来了,慢慢转过身,月华下,黑衣男子把玩着一只玉杯。“有什么话……就直说。”右手哆嗦了两下,还是没有把下一句话扔出去——“你以为我怕你?”左手看着他,苍白有力的手指在月光下勾了一下:“来。”古老的阁楼满是灰尘,正中染着小小的红泥火炉,黄铜的吊锅里是精致的酒樽,女儿红的香气已漫溢。月华似乎也沾染了一丝酒气,有些氤氲。左手也不多话,盘腿坐在积尘颇厚的地上,举杯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右手摇头:“我不喝酒。”“不饮酒?”左手似乎是喃喃:“可惜了……”右手依旧站着:“你究竟要我来干什么?”左手轻轻指了指地面:“坐……你的衣裳已经够脏了,坐一坐又怕什么?”右手低头,一袭白衣果然混着灰尘和血污,已经污浊不堪,他勉强一笑:“不错,不错,本来就够脏了,穿上白衣,不过脏的更快些罢了。”说完,颓然坐倒,将两条修长的腿伸了出去。“你现在明白这个道理还不迟。”左手将温好的酒斟入玉杯:“知不知道什么叫煮酒论英雄?”右手似乎觉得很是好笑,微微低眼,并不回话。左手一饮而尽,又满了一杯:“怎么,怕我下毒?”“你要杀我,用不着下毒。”右手目光中还是泛起了讥诮之色:“只是,一个杀手,一个太监,坐在不见天日的阁楼里,喝着淡出鸟来的什么酒……你居然跟我说,英雄?”左手脸色微微一变,点头道:“好,不错,有胆识……只是你自己也知道你这回犯了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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