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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蘅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她记得后来跟萧九韶东拉西扯聊了很久,聊着聊着就困了,最后还是他把自己抱回房里的。她梳洗过,在客厅和客房里转了个遍,却不见他的踪影。他现在是位于危险名单的首位,居然还出去乱晃,简直是对警方的大肆嘲弄。她打开电脑搜索信息,关于东太平洋号的施救结果已经出来,目前失踪人数仍然居高不下,已经打捞到部分遇难者的尸体,正在做身份核对,其中有一截断臂在检验dna后确认为中国籍男子凌卓远的遗体,他就职于公安系统。而其家人也确认袖口那枚袖扣为凌卓远生前时常所佩。褚青蘅闭上眼,隔了许久才登入邮箱,尝试给暗花发过来的邮件回复:“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可发出的邮件立刻被退回,理由是邮件地址错误。待到午后时分,萧九韶回来了。他背着一只登山包,头上的帽子压得很低,开门进来看见她那副表情,愣了愣,问:“是和凌局长有关?”褚青蘅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回答:“嗯……刚看新闻说,你舅舅的遗体已经被发现。”萧九韶站着没动,隔了一会儿才放下背包,低□来检查背包里的东西:“我在出发之前,想到会发生的最坏的情况,就借了别人的身份证租了一个临时房间,准备了点东西,以防不时之需。”只是没有想到,这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褚青蘅有默契地沉默。“仪式是在什么时候?”“明天。”“……只是我不能去了。”褚青蘅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如果只是单纯的安慰,她想他也并不需要这个。她突然为他感到悲伤,大概是他的性格太强,所以每个人都理所应当地觉得他做什么都能到最好,什么时候都不会失败,也不会有普通人常有的软弱情绪。而他也习惯如此。他甚至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悲痛。她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她看到背包的拉链才拉开一半,他不过是用整理东西来掩饰自己而已。她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萧九韶微微颤抖一下,又抬起头来,强自笑了笑:“没事的。”“其实我现在开始觉得你从监控下跑出来并不是一件好事,起码看上去,好像是把自己的嫌疑都坐实了一样。”“只是看起来好像我有嫌疑而已,花上一个月自然会有调查结果出来,可是这一个月的时间却是至关重要,我不能把这最佳时机浪费掉。”“刑队说是我们内部有人变节。”“可能吧。”“暗花还活着,所以一定是幸存者之中的一位。”萧九韶站起身,低头看着她,像在看自己家里顽皮的小猫:“你不必再参合进来,这不适合你。”凌卓远的葬礼,几乎局里所有的同事都出席了。褚青蘅进停车场的时候,立刻就注意到两边有好几辆警车停在那里。萧九韶不来参加凌局长的葬礼,无疑是最理智的决定。她停好车往外走,正好看见一位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年女人从停车场的另一头走来。她气质典雅,容貌美好,抱着一捧白色的钻石百合。待她看见褚青蘅手上的花篮,又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最后道:“你带的花不错。”褚青蘅礼貌地回了一句:“你也是。”她微微挑起了眉:“你知道这花代表什么?”代表怀念。褚青蘅点点头:“知道。”对方又看了她几眼,忽然道:“我开始就觉得你眼熟,你是叫褚青蘅吧?”她伸手出来跟她握了一下手:“我是凌卓宁。”褚青蘅立刻知道她是谁了,她不但是凌局长的姐姐,而且还时常在报纸上出现,顶着钢琴家和本市某大学音乐系客座教授的头衔,但是对方的下一句还是让她有点措手不及:“我是听萧九韶说起过你,嗯,萧九韶是我的儿子。”褚青蘅呃了一声,只得道:“抱歉,真的看不出来,您太年轻了。”凌卓宁笑了一下,又很快肃容道:“你真会说话,其实年纪摆在那里,再年轻还能年轻到哪里去了呢。”从停车场到礼堂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褚青蘅却期望越快到达那里越好,如果萧九韶的母亲问她关于萧九韶的消息,她又要怎么回答?幸好凌卓宁没有为难她,只是有点悠闲地开了话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给儿子取现在这个名字?因为我先生是数学系的教授,而我主修音乐,这个名字显然是我们都不会有分歧的。”褚青蘅经她这么一点拨,立刻想起著《数书九章》的南宋数学家字九韶,而“九韶九变五声里,四方四友一身中”里形容的却是某种乐音,这样给两人爱情的结晶取名字的确是煞费苦心。凌卓宁又道:“九韶这孩子跟我长得像,小时候又很安静像个女孩子,总会被邻居家里的男孩子欺负,所以我从小就送他去学搏击。他一直都是正义感很强的孩子,才会放弃读了这么多年的医科去当法医。”她停下脚步:“我以我作为母亲快三十年的信用保证,尽管别人关注的都是他很聪明、个性坚强,可是我还是觉得那些都比不上他对是非问题的原则。”褚青蘅开始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话了,她原来并不是对于萧九韶处于监控之下的事丝毫都不知情,只是她“应该不知道”,便也保持一点都不知情的样子,她只是迂回地告诉她,她以作为母亲的信用担保他绝对不可能是暗花。褚青蘅看着前方,灵堂已经近了:“我觉得,他的警惕心和保存自己实力的水准也是不错的。”凌卓宁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那我就放心了。我在这里就把九韶托付给你了,希望你不会拒绝。”褚青蘅愣了愣:“托付给我?”对方只是微微一笑:“我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我想我的眼光不会错的。”凌局长的遗体只有残破的手臂。褚青蘅虽然已经失眠了一晚上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当看到这景象的时候还是有点支撑不住。那截手臂像是蜡像,只是做得栩栩如生,包括包裹着手臂的衣袖,还有西装袖口上那枚黑色玛瑙袖扣。她把花篮放在角落,转过身的时候,凌夫人走过来,一把抱住她:“你来了。”褚青蘅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就像昨天无法安慰萧九韶一样,现在也同样无法说出安慰的话语来,她也曾经历过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她知道,这个时候时候语言才是苍白无力到多余的存在。隔了很久,她才拍了拍凌夫人的背:“对不起。”“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凌夫人的眼眶忽然红了。只是因为她再次跟暗花擦肩而过,却始终没有认出他来。她总觉得自己并不是这样没用而软弱的,可是东太平洋号失事以来,她才发觉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三年多前,她是那样信誓旦旦请求凌局长给她一次机会。可是现在,凌局长故去了,而她却活着。这样的生存,和苟延残喘并没有什么区别。瞻仰过遗体后,就是送去火化。凌夫人牵着女儿,也拉着褚青蘅一道进去。当那截好像蜡像一样的手臂被倒入火中,火舌猛然扬起的时候,凌夫人突然晕了过去。褚青蘅只觉得全身发冷,托起她的背部,掐着她的人中,而他们的小女儿却颤抖着拉着她昏倒的母亲哭泣不止。此情此景,让她羞愧得恨不能立刻死去。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只觉得回家的路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在浑浑噩噩之中便到了。萧九韶还没回来,这样的房间,似乎就连空气都是冷清的。她进浴室洗了个澡,可是就是把热水调到最高温,却觉得仍然是全身冰冷,似乎永远暖和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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