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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明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便没再坚持,请萧元启先回宫城坐镇,自己亲守城楼。
就这样延缓了一天,荀飞盏所率的中军次日凌晨加速赶到,与前锋会合。等到朝阳升起,曙光再露之时,展现在狄明眼前的已不再是昨天那数个方阵,而是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的大军,上百面颜色样式不一的旗帜,拥簇着居中高扬的长林战旗,声势惊人。
指挥重兵合围金陵之后,萧平旌并没有立即展开攻势,而是选了正对北门的坡顶处立了帅帐,亲笔写下一封箭书,命长弓手射上城楼,接着召各路将领入帐,令其各自约束部下,不得擅动。
众将领命退出后,在外安排围城扎营大局的荀飞盏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一进帐便问道:“听说你向城中递了箭书,要给萧元启三天的时间,让他提出交换陛下的条件?”
萧平旌颔首应道:“没错。”
“这可是谋逆大罪,绝无半分可以宽宥的余地!”
“不然怎样呢?陛下、宗室、朝臣,还有皇家宗庙,全都在萧元启的手中,一旦把他给逼急了,结果一定是玉石俱焚,荀大哥愿意看到那样吗?”
荀飞盏被这一句话问住,呆想了半天,不甘心地道:“但、但是……你让他来提出条件,那肯定不会简单,真的就能答应啊?他如果一步一步地,越来越过分怎么办?一个勾连外邦的逆贼,若是因挟制天子而不得惩办,天下百姓何以心甘?”
萧平旌轻轻叹息一声,“道理我也知道,可陛下在他手里一日,咱们就不得不投鼠忌器,谨慎行事,你再生气也没有用。”
荀飞盏听了愈发气闷,在帅帐中来回走了好几趟,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停步瞪了过来,问道:“我还不知道你,你可不是这么容易就退让的人?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别的主意?”
萧平旌忍不住笑了起来,微微点头,“荀大哥猜得没错,这三天时间说是给萧元启考虑,但实际上,那是留给我自己的。”
荀飞盏惊诧地靠近两步,“你要做什么?”
“我想要悄悄潜入京城,先从他手中把陛下给偷出来。”
“偷陛下?你能怎么偷?”
“还不知道。”萧平旌耸了耸肩,屈指敲着自己的额角,“我这不正在想着呢嘛。”
城外弯引长弓直射进主楼中的那支箭书,自然很快就传递到了狄明的手中。他匆匆拆看之后,一言不发,将信笺掖在袖中,快步下了城楼,纵马亲自奔往宫城。
萧元启早在禅让大典之前便已迁入养居殿,只是未敢直接沿用宫里的使役人等,起居依然由信得过的亲卫侍候。勤王大军四面围城的消息一个时辰前已经报给了他,殿内显然刚刚经受过一次狂怒的风暴,龙案碎裂,灯台翻倒,众亲兵皆被呵斥了出去,惴惴地站在门外廊下。狄明进殿之后,淡淡扫了一眼周边狼藉,并未多言,靠近御座前行礼,将那封箭书呈递给了萧元启。
不过一页信纸,六七行字,萧元启却反复读了数遍,唇色灰白,“三天……我数载心血,最为荣耀之时,被他这样一撕而碎,到最后赏我三天……萧平旌……既然世间已经有了我,上天又为何还要让你生下来……”
狄明也是个有头脑懂征伐的人,巡察四门默算过对方兵力之后,心中自有几分怆然,闻言劝道:“萧平旌的背后,是他父兄两代人数十年沉积下来的声势,不像王爷只有一人之力……”
萧元启垂首良久,突然问道:“你后悔吗?”
狄明慢慢摇头,“狄某追随王爷起事,不是一时冲动。在答应您之前,早就设想过最坏的情形。好在已无家人会受我株连,左右不过一条性命罢了……”
“不,眼下还不是最坏的情形……”萧元启绷紧了面颊,眸色更冷,“只要萧元时还在我手里,那就绝不可能是最坏的情形……”
他一面说,一面突跳起身,大步奔出门外,转过侧廊的虹跨桥,飞速来到囚禁萧元时的偏殿,命人打开了唯一一扇还未被钉死的大门。
萧元时头上冠冕已除,但仍穿着大典时的衣服,盘腿靠柱而坐。那一日乾天殿上突发惊报,何成奉命将他带回看押,经过侧门外两个小皇弟身边时,三人都痛哭起来,抱着不肯放开。何成一时恼怒,下手略重,将萧元时从阶上直摔出去,下唇磕出长长一条血口,此时虽已不再流血,但依然结着厚厚的伤痂,连同下巴一起肿了起来。
萧元启来到小皇帝面前,蹲下身,细细瞧了瞧这伤口,摇头叹道:“陛下虽然退位,但到底也是龙脉皇裔,怎能轻易辱之?”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掌心,用指尖捏成膏体,慢慢在血口上抹匀,最后笑了一下,重新站直身体,命闻报赶来的何成将两个小皇弟带来。
何成领命退出,不多时便一手一个,将元嘉、元佑拖了进来,向前一推。这两个孩子蜷成一团,满面涕泪,又不敢哭出声响,望之甚是可怜。萧元时护他们不住,大觉羞辱又无可奈何,只能拼命忍住,闭目不看。
“你是不是以为萧平旌来了,自己就一定可以得救?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本王若败,第一个陪葬的人自然就是你。不过我也不傻,自己一生宏图,岂能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你死……但他可以活下来……”
说到“他”字的时候,萧元启突然出手,将最小的元佑抓在手中,捏颈提了起来,“你瞧瞧,一个先帝庶出的皇子,一个养在深宫,从来没有人真正在意、认真教导过的无知小儿……陛下觉得你死之后,萧平旌会不会真的遵循大义名分,立此幼儿为江山之主?就算他会,手里攥着这样一个无依无靠、只能任他摆布的傀儡,那位口口声声忠义在心的长林王……就真的永远不会取而代之吗?”
萧元时双手紧紧攥握成拳,压在盘坐的膝盖上,仰起头一字一顿地问道:“萧元启,朕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萧元启一把丢开了元佑,抽出腰间长剑,指尖抹过锋刃,冷冷道:“我可以输,也可以败,但终有一日,天下人可以看到,其实长林王和我并没有丝毫不同。什么君臣纲常,什么江山大义,全都是粉饰和借口。本王既有机会又有心志,凭什么不争,又凭什么不抢?”
釜底抽薪
金陵帝都这一场兵变血光,主要集中在宫城和皇城西南等官衙重府之地,反倒是平民聚居,又没有库廪兵营的地段更为安全,不仅羽林精兵会忽略这些地方,就连宵禁后的巡防例查也不常来,只是各家自己惊恐,关门闭户不敢走动,惶惶然地企盼着危机早日过去。
佩儿早在二月底谭恒走后不久,便拿着资助的银两在东城一个僻静街坊赁了个小院子。叛乱那日,岳银川带着宝印离宫时城门已闭,只好和五名亲卫一起隐身于此。在京城全局的沙盘上,他这样无根无系连府邸都没有的外地将领渺如尘埃,萧元启对他的关注也仅限于重视他提出的淮东方略而已,脱离了那个情境,连想都不可能想得起这个人,自然也不会特意针对。故而这六个人蛰伏至今,非但安然无恙,反倒还寻隙袭击了几个落单的羽林兵士,夺得数套军服,趁乱改扮成巡逻小队,一到晚间便四处暗察,希望能找到潜出城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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