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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乐了,“他爹留给他的。他爹在日占区做顺民,去上班,被日本人当靶子来着。卡——踏——啪——勾。”
我弹了下自己的额头,那表示日制六点五毫米子弹在人头上找到的进口。阿译他爹从脚踏车上飞跌而下,那发日本子弹在他后脑上找到了出口。
我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嘲笑着,“没招谁,没惹谁,就是有个日本兵想试试刚擦完的枪。”
郝兽医蹲在那洗绷带,闷闷地哼道:“嗯哪。”
“嗯哪嗯哪。”我陪他哼着。你能怎么回应呢?
我离开时与一个年青的少校错肩而过,他的精气神和那满身征尘一看就不属于这里的,他走向郝兽医,但是那关我什么事呢?
我由天井深处出来,天井现在很空,所以我立马就瞧见了阿译和迷龙。
打扇子的羊蛋子不知道干啥去了,迷龙现在独个儿摊在那儿,他无疑注意到了很想接近他的阿译,只是他装没看见以便扩大后者的难堪。
阿译以迷龙为圆心在晃荡,“白菜猪肉炖粉条”的牌子仍在那儿架着,把它变成现实还有一段距离,而阿译手上拿着郝兽医刚提到过的那块表。他像试图接近大灰狼的小白兔。
我拖过去时把阿译的圆轴运动打乱了,他立刻友好地看着我,这种友好是为了表示他与我有关联而与迷龙这种人渣绝无关联,因此他显然有点儿做作。我并不是太介意,因为我无法不看着他手上的那块表,那是我的左腿。
我们都需要被人关注,而阿译抢先向我表示了并不关心的关注,“腿没事吧,烦啦?”
我体味着那种并不关心的关注,回报并不关心的关注,“没事。猪肉好弄吧,阿译?”
阿译立刻被我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打击给弄得黯然失色,“不好弄。你有办法?”
我反应迅猛的顶回去,“没办法!——那帮人渣欺负你的!你就说弄不到!他们太不厚道!”
阿译轻轻叹了口气,注意到我的目光从未稍离过他的表,便把拿表的手缩回了袖子里。我将目光岔开了那里,但我仍想着那里。
“郝兽医让我去换点儿磺胺,我不知道拿什么去换。”
“喔。真不好办。”
因为我俩都罔视对方的痛苦,所以我俩都选择难堪的沉默。我想打晕他把表抢过来,可我们都是军官,是有为青年,还算是朋友,似乎昨天还很有着知识和抱负。可我只想着我的腿,而阿译只想证明自己,他的自尊已经成为愚蠢。
我立于禅达的西门市集,拿火柴划着脏污的军装,火柴梗和着硫黄磷硝从我身上纷落于地上。我看着对街那个卖红苕粉条的案台。
大部分案台是空的,来往的人也很少。市场很萧条。禅达并不大,其实第一批溃兵拥入才半个月,禅达就被我们吃空了,吃空了存粮也吃空了热情,禅达只好置之不理,而我们成为禅达的恶痈。
我看着案台,那上边萧瑟到仅有一捆粉条,我就看着那捆粉条。从全连阵亡唯我独存,我就不断告诉自己,孟烦了,你是聪明人,你能活下来,多用脑子总能活下来。你要现实,现实即不再妄想。
我是能活下来的。我拖过去,实施我蓄谋已久的行动,我理直气壮到人们以为我是收地皮税的,但实际上我做的是挟起那捆粉条掉头就走,理直气壮到似乎我刚在案板上摔了几个本地的硬通货半开。
这样明目张胆的抢劫让摊主过几秒钟后才猛省地大喊出来:“抢东西啦!”
我管他?我甚至没有加快步子,在禅达的青石路面上拖着走,要加快我也快不来。
“当兵的又抢东西啦!”他们在我身后吵吵着,很快这个吵吵声就到了我身前,我被推得撞在街墙上。
“光天化日啊!”“揍他妈的!”,吵吵声在我身前喧嚣。“你这兵当的,去做日本兵啊!”指责伴着拳头挥起。
我稳住身子,对着拳头昂起头。我的裤子本不牢靠,所以我一拉之下,它直接落到脚踝,伴随几个看热闹女眷的惊叫。
“我是一个军官!一个中尉副连长!一个全连和日本鬼子拼得玉石俱焚的中尉副连长!”
这是有效的,挥起的拳头放下了,捉拿我的人在第一时间被我喝得犯了愣登。
我开始口若悬河慷慨激昂地实行我的计划,“你们在围攻一个军人!不光是军人!还是一个爱国军人!不光是爱国军人,还是打仗的爱国军人!不光是打仗的爱国军人,还是和日本鬼子打仗的爱国军人!不光是和日本鬼子打仗的爱国军人,还是和日本鬼子打仗以致重伤的爱国军人!”
他们呆呆地傻傻地看着我,他们很好哄,比豆饼还好哄。我注意到其中有个无疑还是女孩儿的女人很漂亮,很洁净的一种漂亮,我把目光绕开了她——那关我什么事呢?
……
沉默。不能沉默。需要叫嚣的时候不能沉默。孟烦了你得活。
“我的连队!身先士卒!前仆后继!拼光了日本鬼子的整个小队!我亲手——亲手把燃烧瓶摔在鬼子的坦克上!看着它爆炸!”
尽管现实是我天衣无缝地扔掉了燃烧瓶,趴在坦克下装死。但是我的听众很慑服。我对着一群单纯而敬佩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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