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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下披风给他盖上了，张嘉田没找到椅子，索性在床前蹲了下来。雷一鸣扭头看着他，就觉得此情此景十分的熟悉，仿佛在许久之前，他们也曾经这么一个躺一个蹲，互相看着说话。胸中憋闷起来，一领黑披风竟也能压得他透不过气，于是他抬手把披风掀了开，然而张嘉田随即伸手又拽过披风给他盖了上：&ldo;不是怕冷吗？&rdo;他没再动，而张嘉田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说道：&ldo;我带你回北平看病去。&rdo;雷一鸣摇了摇头：&ldo;我不能走。&rdo;&ldo;想死在这儿？&rdo;雷一鸣开了口，几乎就是气若游丝：&ldo;我要留在这里，做些事情。两手空空的回去了，又要受你们的气。&rdo;然后他闭了眼睛，隔了好一阵子，才又说道：&ldo;你回北平去，给我找个好大夫来吧，悄悄的找，不要告诉别人。&rdo;&ldo;不行，你跟我走！&rdo;雷一鸣的声音越发的轻了：&ldo;我就是回了北平，也不敢去医院。&rdo;&ldo;去医院有什么不敢的？&rdo;雷一鸣睁开眼睛望向了他：&ldo;我怕真是痨病。&rdo;张嘉田一听这话，登时急了：&ldo;原来在北平的时候，你打个喷嚏都要叫医生，如今真病了，反倒吓得连医院都不敢进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到底是想活还是不想活？想活你就跟我走，我保证再不给你气受；不想活你也跟我走，我刨个坑把你埋了。&rdo;雷一鸣听了这话，在极度的恐慌中，反倒是笑了一下。张嘉田说话像放炮似的，字字句句都带着火药味，然而火药味下藏着的感情，已经不是恨，而是爱。&ldo;谢谢你。&rdo;他从披风下面伸出手来，摸索着握住了张嘉田的手：&ldo;嘉田，谢谢你。&rdo;&ldo;谢我干什么？又觉得我是好人了？&rdo;&ldo;你一直都好，是我不好。&rdo;张嘉田听了这话，抬头向上看了会儿天花板，又回头向外望了望窗户，同时吸了吸鼻子。最后从雷一鸣的手中抽出手来，他站起身，一边低头拍拍裤子扯扯衣服，一边瓮声瓮气的说道：&ldo;我看你就是犯了肺炎，怎么还扯到痨病上去了。我现在走，明早派汽车过来接你。&rdo;然后不等雷一鸣回答，他转身真走了，走出门后，却又退了回来。侧身低头对着雷一鸣的方向，他不看人，只说：&ldo;等我，听话。&rdo;说完这句话，他才是真的走了。雷一鸣挣扎着欠了身，透过窗户目送他远去，等他走出这座院子了，才重又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他抓起黑披风向旁一甩，然后侧身蜷缩成了一团。他讨厌这件黑披风，因为方才忽然想起来，雷一飞死后，身上盖着的就是一条黑斗篷。暗暗的将&ldo;不是痨病&rdo;四个字默念了无数遍，他慢慢的坐了起来，只觉无比的孤寂。除了妞儿之外，他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而他若是现在死了，妞儿长大之后，会连他的模样都记不得。除了孤寂之外，他又着急起来，急着活下去，急着在有生之年里，再做几件大事。望闻问切张嘉田回了二十里外的团部，胡乱对付着睡了一夜。说是睡，其实整夜都在颠颠倒倒的做梦，梦见的都是好几年前的旧事，梦中有一幕，是他在黑夜中站着，前方驶来一辆汽车，车灯辉煌，里头坐着雷一鸣。副官们纷乱的跑前跑后，预备着迎接督理大人，唯独他孤零零的站着，是个隐身的先知。车门开了，雷一鸣弯腰下车，披着灰呢子披风，谁都看不见他，只有雷一鸣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一边向前走路，一边和人说话，一边凝望着他，眼睛是炯炯的大眼睛，面貌也还年轻着，像是认识他，也仿佛只是好奇。张嘉田看着年轻的雷一鸣，因为知道了前方会有那么多波折坎坷等着自己和他，所以百感交集，一步不能动，一字不能说，单只是沉痛悲凉，含泪看他。他是他最初和最后的偶像。一夜过后，张嘉田带了两辆汽车，走大路进了泉县。雷一鸣也起了个早，张嘉田到达时，他正在吃早饭，说是吃，其实并没有食欲，一碗粥喝了许久，也只喝了一半。房门一开，张嘉田带着寒气进了来，两人对视一眼，张嘉田说道：&ldo;走吧。&rdo;雷一鸣抓起手帕擦了擦嘴，然后起身让勤务兵伺候自己穿衣戴帽。张嘉田看在眼里，就是一怔，因为雷一鸣今天换了一件瓦灰色的长披风，正是他梦中的那个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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