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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是奇怪,他先前可是想要取她性命的,琬宁想到这,正欲轻吁一口气,外头忽一阵咣当响,似乎是花盆打碎的声音,惊得她一个激灵,也不见婢女有动静,便扯过大氅,起身蹑手蹑脚往外走。
外室两个丫头歪在一处,像是睡了,琬宁暗自懊恼自己过得不知时辰,害她们也不敢去歇息,便轻轻推醒其中一个,劝了几句,才把人打发歇息去了。
园子里月华如霜,冷风吹到脸上,更是一点睡意全无。琬宁仰面看了看那半轮月,正欲折身进去,忽听得一阵隐约箫声,因风的缘故,时隐时现,曲子耳熟,却又辨别不出到底为何,便不由紧了紧大氅,出了园子,待走到附近石桥上,竟彻底断了,许是这附近人家传出来的,琬宁不禁感叹是何人有此雅兴,而桥底下波光粼粼,映着月,一摇一荡的,无端让人想起上元节,她跟着兄长去放河灯,羽觞逐波,华灯碍月,有一年春来得出奇早,兄长甚至折了一枝含苞的杏花插在马车上……
这一切,都和她就此永别,琬宁不无哀伤地默默抬首,却骤然迎上一具烟漆漆的身子,且已逼近身侧!她顿时变了脸色,还不曾来得及惊呼,就被眼前人一把扯过去,一只手紧紧捂了上来,随之而来的竟是阵阵粘稠的血腥之气!
琬宁惊恐地盯着眼前人,一身夜行衣,整张脸全隐在帽盖里,只露出一角下颚,便当他是偷遣入府的恶人,琬宁怕要遭此人毒手,遂不顾身狠命挣扎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得想法子让成府的人知道!
“是我!”来人见她这般情状,低声道了一句,奈何琬宁此刻根本分辨不出他的声音,两只手在他身上又掐又捶的,成去非知道她没什么力气,腾出一只手,扯下帽子,一双冷目森森压向她:
“不要出声。”
琬宁慌乱中认出他轮廓,错愕不已,而成去非那只手还死掩着自己的嘴巴,不等她平息心绪,便被成去非拽着往他园子方向去了。
一路趔趄,琬宁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被他拎到空中,下一刻,似乎就能掷地摔死她……
好不易进了屋子,成去非一下松掉她,三两下便除了夜行衣,琬宁这才看清他左臂那有明显的血迹,湿漉漉一片,一时也判断不出是沾上的,还是他自己受了伤。
外头忽响起一阵扣门声,成去非应了句“进来”,就见赵器端着热水,又拿了手巾药膏一类进了屋,琬宁忙上前给帮忙把东西接过来,却对上赵器一闪而过的惊诧,两人只匆匆对视一眼,彼此都没说话。
再望向成去非,他不知何时已褪掉了半边衣裳,露得干净,琬宁脸一热,忙别过脸,不敢相视。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琬宁眼角瞥见赵器竟又退了出去,心底登时不安起来,只听成去非道:“你过来。”
琬宁面颊早失了火,把头埋得极低,那边忽砸过来一条雪白的手巾,她险些没接住,等抱在怀里,不禁看了看成去非,一抬眼瞧见那半边精光的身子,迅速又低了头,胸口起伏得厉害,她从未见过人这样的,一时眼睛只敢往地上瞧。
“过来帮我一把。”成去非说的自然,见琬宁半日不动,一双手快把那手巾绞成疙瘩,冷笑道:
“你忘了你什么身份来的乌衣巷?你是我的人,就是今晚留在这也是常情,还杵在那等我去请吗?”
琬宁虽未经人事,倒也隐约听懂他话里意味,不过平日里她从未没往这上头想过,此刻直截了当说出来,她又羞又怕,总觉成去非今日甚是反常,他素来冷峻,她只当他口中永远都是正经朝务,冷不丁说出这么一番话,实在是吓坏她。
见她难为情的简直要哭出来,成去非目中渐露寒意,她大半夜不睡,居然还在府上游荡,成府规矩向来严得很,今晚事情本就出了点岔子,他赶得匆忙,忽瞧见她立在桥头,自己也是被惊了一下。
“我问你,为何立于桥上?”成去非径直走过来,拽过手巾,自己细细擦拭了伤口,又取酒喷洒,琬宁偷偷打量着,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听他问,只得答话:
“我本无睡意,又听见箫声,不觉就出了园子。”
成去非一壁听,一壁把染了血的手巾掷于盆中,本想示意她过来洗,却见她恨不能把脸藏地下的架势,这才意识她似乎格外怵他,转念一想,倒也在常理之中,任谁的把柄被人捏着都不会好过的。
“你不用这么怕我,只管做好我吩咐的事,安分呆着,再过两年,放你出去配个好人家,也算我谢你。”成去非处理好了伤口,起身束了衣带,见她肩头动了动,两只手死死扣在胸口,便踱步走到她面前,俯身瞧了瞧她。
果真在忍着泪,这性子倒是别扭得很,知道她心底定是不肯,断然不会说,只一味流泪,成去非思忖片刻,淡淡道:
“既然不肯,那就留府上,回房安置吧。”
琬宁听他这话,稍稍放下心来,方才的哀绪去了大半,此刻竟察觉他的那份好,不免感激,想道几句好听的话,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成去非见她还是低首没反应,面上又淡漠几分:
“今晚想留下来?”
这话一出,琬宁窘迫异常,赶紧摇首否认了,匆匆行了礼便疾步往外走,不想实在太急,一下带翻了水盆,叮叮当当好一阵响,她杵在那尴尬至极,怯怯看成去非一眼,正要蹲下去收拾,只见成去非微微叹了口气,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琬宁嗫嚅一阵,终还是满脸通红跑走了。
一地的狼藉,成去非轻轻拍了拍手,赵器立刻闪身而进,其实方才响声一出,他险些就冲了进来,刚探了半个身子,见水盆在地,那位贺姑娘又是诚惶诚恐的模样,心下猜出几分,便又退了出去。
“这批秋后处决的花名册,告诉路昱可以销毁了。”成去非已坐到了案几旁,赵器边收拾着边应下声来,脑中却是今晚意外凶险一幕,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的大公子,无论如何做,都是有其理由的,而他,唯一要做的,便是绝对忠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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