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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哪?云绛砂心底思忖着,脸上却已堆出明媚的笑靥,“两位姐姐,绛砂还有事,先走了哦。”说罢颔首转身,却是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履轻快。
“是个乖巧的丫头。”靛秋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长得水灵,嘴巴也甜,讨人喜欢。”而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察颜观色,不该问的便不问。
“若非她是三少爷带回来的,我定会更喜欢她。”晚榭笑答。一个平凡无奇的小丫鬟竟有机会与三少爷同舟共路,说不嫉妒也是不可能的吧。
“对了晚榭,那些新来的丫鬟可是在你那报的名?”靛秋忽然问。
晚榭点头轻应了一声:“呃,说起来——”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云绛砂消失的方向,“三日后便要收推荐函了吧,也不知那丫头——”
“三少爷不就是最好的推荐函了吗?”靛秋玩笑地打断了她的话。
“去你的。”晚榭笑着轻推了她一把,“这推荐函可都是留着备案的,容不得半点差池。去年那个叫绿致的丫鬟不就因为弄丢了推荐函被退回的吗?人家还是从千里之外的云南赶来的呢,结果大少奶奶仍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啊。”
只因大少爷远在西域经营,近府之事便交由大少奶奶蓝茗画打理。她说退便是退,容不得他人说半分情——想这平日里爱同下人们嬉语言笑的“媚姬”硬下心肠来可也令人生畏呢。
靛秋了然点头道:“总是当心点好。回去我也提醒那丫头一声。”
长廊蔓回四方有道,植木曲径延伸至水家阔院各处。这边两个丫鬟还在言笑晏晏,却不知心藏玄机的少女竟是有意反着道儿跟上了水源沂。
世外源,美人冢。翠竹丝丝听风,落花依依唱婉。陵墓之地铺了一路的缤纷云英,地衣般堆砌起厚厚的一叠。源外的光线隔着枝桠叶缝洒落下来,明黄中竟透出些许的涩青,似伊人散落的金钗银钿。暖意融融的三月春朝,再踏故人之地,却只剩突兀流泻的清冷以及异样的灵散之息。
水源沂手攥一叠素笺站在墓前,清楚地感受着那欲藏又露的诡谲气息,不由得微微凝眉。才两个多月不来此处,积压的邪气,重了许多。而不止如此,这本为禁地的墓地陵园,分明有“她”留下的痕迹!哼,真是好大的胆子!
狭长的凤眸蓦然掠过一道精光,锋利如刃,连开在枝头的桃花也颤颤瑟缩起来。却又见他在瞬间敛回心神,不动声色地俯下身,将抄满经文的纸笺放置在墓前。
“……莫要看那黑白颠,莫要听那是非扰……安息,可好……”他敛眉轻吟。刹那间,身后千树万树花开遍,粉粉黄黄斑斓炫目。葬在繁花深处的声音似佛寺的熏香诵吟,超度不休的缘孽亡魂。
微微起身,将纸笺置于燃烛之上,焚火起,纸屑化烬纷飞,翩跹似好多的蝶。
“很神秘的样子哦?”就在不远处,一直屏息藏在千年古树之后的云绛砂微勾起唇角,正小心翼翼地探头欲一看究竟时,便见藏蓝色的衣袂微微一动,眼前的男子已漠然转身离去。
好机会!云绛砂眼睛一亮,确信他已走远,便从树后现身,轻快地跑至墓前。还未细瞧便闻一声轻哼。转眸一瞥,意料之中地望见了那个正单挑着眉看着她的男子,正是水源沂。
“三少爷?”云绛砂讪讪一笑,赖皮地欺身贴近了他,“嗳?三少爷不是走了么?”干吗又半路折回来啊?真是。
水源沂皱眉不语。余光不经意间瞥过她伤痕遍布的十指,微凝了片刻,却又在瞬间收回,两潭静水依旧无波无澜,“谁准你进来了?”啧,真是个擅作主张的家伙!
云绛砂这时又抬眼望他,竟是连眉梢里也堆着笑意。她微偏着头望他,而后笑嘻嘻地问出一句:“嗳,我说,你可是怕娘亲责怪呢?”
眸光略一低垂,便落在那墓碑上刻着的“慈母水尹氏”上。墓是新砌的庄华,这碑却像是许久之前便立下的了。那“慈”字上的随心一点,好似遗落在先朝的一颗美人泪,看久了世事沧桑,略显得古旧而模糊。
“我啊,自小便听人家道: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云绛砂顽皮地掐住落在青丝上的桃瓣,拈指揉出一朵花漪,复又慢条斯理地接着道:“可他们不知,鸳鸯并蒂虽羡煞人,却总是聚少离多……其实我也曾——”
话未说完便被水源沂淡声打断:“你话太多了。”他觑了她一眼,蓦地转身便拂袖而去。紫玉玲珑泠泠声脆,锦色衣袂翩翩携风,看得多情的桃花也要痴醉。
“咿——真失礼!”云绛砂朝着他的背影做鬼脸,“啊喂,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抱怨的话音犹未落耳,却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嗤,无趣。云绛砂百无聊赖地耸耸肩,转而望向那座美人冢,眼帘一垂,忽又“哧哧”地笑出声来,“果真是聚少离多啊……你这没心没肺的家伙,究竟要到何时才会明白?”
思及此,她不禁缓缓伸出手,张开十指放置在眼前,似在细细凝视。她又怎会察觉不到,方才,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的手上呢……
呵呵,因为真的很难看吧。奶奶也说过的啊,姑娘家的手要光洁无瑕才好的,好看的手可用来弹琴作画,而这双难看的手就只配用来舞刀弄剑走江湖……只是你怎么忘了,这一手的伤,却是……呵呵,不提也罢。
云绛砂出神地想着,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袖口处的缨络绳带,缠了结,再解开,如此反复着。瞧这身不入时的窄袖衣裳,如今也该换了吧……奶奶说过的啊,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丑丫头,容貌不及她爹的十分之一。可惜她从未见过她爹的模样,从来便只有奶奶那张古板又严肃的脸,尽管风韵不减……
“呐呐,我爹原是倾国倾城的美男子,一张脸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便如你一样……”肤润如玉,细眉狭目。偏你的眼角还生着一颗美人痣——于那阴柔之中平添了三分妖气。凤眸看人的时候总似要将对方的灵魂也摄了进去,说你倾国倾城一点也不过分吧?
你这,水家三公子啊……
仿佛是心有灵犀,已走至延廊上的水源沂陡然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满庭的萱草樱植出神。云绛砂,你究竟是怎样的女子?丢了行走江湖的暗器,分明意味着连同她原来的身份也一并丢弃了啊!原是认定了她混入水家定是另有所图,可现今,竟连自己也犹疑起来……
漫无边际的思绪却被一声婉转的轻唤打断:“三公子。”循声抬眼,便见一个绝艳无双的蓝衣妇人正言笑晏晏地朝自己走来。玉貌朱颜,乌髻高绾,数不清的金钗银钿晃花了人眼。正是当年的“江湖媚姬”,亦是如今的水家大少奶奶,蓝茗画。
“嫂嫂。”水源沂略微颔首。
“我一听三公子回府,便急着从西市六原街赶回来。”蓝茗画笑着走至他身前,抬手轻抚着耳后的云髻,烟眉里透着浓而倦的媚意,却不减笑语嫣然,“三公子亲自护送二小姐回京,这一路可真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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