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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哈拉太太,”夏洛特蒙塔古说。“请允许我介绍弗朗索瓦埃尔韦先生。”斯佳丽盯着走到她面前向她点头行礼的这位肥嘟嘟的秃头男人。“你好。”她说。她是不是该和画家握个手呢?
“太美了!”画家弹弹指头,两个男人抬着一面巨大的窗间镜放到两扇窗之间。他们一退开,斯佳丽就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这件白缎礼服比她所想象的还暴露,她目不转睛地瞪着袒露大半的胸脯和肩膀,然后又看着镜中这个她几乎认不出来的女人。她的头发高高地盘在头上,密密的发卷精巧绝伦,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白缎在她纤长的身躯上闪闪发亮,镶银边的白缎裙裾在银跟白缎鞋四周呈半圆曲形展开。
天啊!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我,倒像外婆的肖像。
少女时代天真烂漫的情怀已不复存在。她现在看到的是一个成熟的女人,而不是克莱顿县轻浮的美女。镜里的女人,令她惊艳不已,这副陌生模样令她迷惑而兴奋。她的唇角微微抖动,微微往上翘的凤眼透出更深邃更神秘的光泽。她充满自信地抬起下巴,用挑战、赞许的目光直接注视镜中自己的眼睛。
“这就是了!”夏洛特蒙塔古喃喃自语。“这就是将刮起一阵旋风席卷爱尔兰的女人。如果她愿意,还将席卷整个世界。”
“画架。”画家喃喃说道。“动作快一点,你们这些白痴,我将画一幅使我出名的画。”
“我实在搞不懂,”斯佳丽等画家作完画后,对夏洛特说。“画里的人好像我从来没见过,但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被弄糊涂了,夏洛特。”
“亲爱的孩子,那就是智慧的开始。”
“夏洛特,咱们搭街车好不好,”斯佳丽哀求道。“我像尊塑像似的连续站了几个小时,也该给我一个奖励。”
画画的时间的确很长,夏洛特表示同意,以后几幅画可能时间会短一点。不过,要是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光线不足的话,埃尔韦先生就无法作画。
“那么你是同意罗?咱们先搭街车?”夏洛特点点头。斯佳丽高兴得想拥抱她,可是夏洛特蒙塔古是个严肃的人。她隐隐约约地感到她自己似乎也快变成和蒙塔古太太一样了。想到自己成了一个女人,再也不是女孩,令她兴奋但也令她不安,可能得要一些时日才能适应。
她们踩着螺旋铁梯,爬到街车上层。车厢完全暴露在冷风中,但视线奇佳。斯佳丽看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拥挤的宽街,人行道上熙来攘往的人们。都柏林是她所见过的第一座真正的城市,居民逾二十五万。亚特兰大这个新兴城市也不过只有两万人。
街车在轨道上,沿着街道直行无阻,行人,车辆总是在眼看着要被它撞到的时候才匆忙四散,狂乱、嘈杂的奔逃景象,使斯佳丽赏心悦目。
然后她看到河流。街车在桥上停了,让她得以看清整条利菲河。
一座接着一座的桥,各有特色,但交通拥塞的情形却是相同的。埠头则是店面林立,人潮汹涌,阳光下的水面晶莹璀璨。
利菲河被抛在了后面,街车突然进入一道阴影中,原来两侧都是高楼建筑,斯佳丽感觉一阵凉意袭来。
“咱们最好在下一站下车,”夏洛特说。“下一站下。”她领着斯佳丽通过热闹的交叉路口后,指着前面一条街。“格莱夫顿街。”她像个向导似的。“我们原本要搭马车回格雷沙姆旅馆,不过要想逛商店,就只有步行了。你要不要先喝杯咖啡再走?你应该熟悉一下比利咖啡馆。”
“我不知道!夏洛特,我想先到这间店里瞧瞧。橱窗里的那把扇子——后面角落里那一把,看见了吗?有粉红色穗须的——可爱极了!
哦!那里还有一把中国扇,我刚才没看到。那里有一个好精巧的香袋!
夏洛特,瞧那些绣花手套,你有没有?哦!天啊!”夏洛特朝一个穿号衣的开门侍者点点头。他拉开门,鞠个躬。
她没提到格莱夫顿街上至少还有四家类似的商店,出售上百种扇子和手套。她确信斯佳丽很快就会发现大城市之所以为大城市,是因为它提供了无数的诱惑。
让人画像、试衣、逛商店,忙碌了整整十天后,斯佳丽带着大包小包给猫咪的礼物回巴利哈拉,还有一些是给费茨太太和科拉姆的,也为自己带了十磅咖啡和一个咖啡壶。她爱上了都柏林,巴不得再回去。
她的猫咪正在巴利哈拉等她。当火车一离开都柏林,斯佳丽又归心似箭了。她有好多好多事要告诉猫咪,许多关于带她古怪的小猴子——一个乡下女儿去大城市玩的计划。她得把弥撒过后的时间挪出来办公,她已经积压了一星期的公务。接着就是圣布丽吉德节。斯佳丽认为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随着第一块泥土被翻起,新的一年就真正开始了。现在她同时拥有乡村和城市,既是奥哈拉族长,也是大镜里的那个陌生女人。她多么、多么幸运啊。猫咪沉迷于动物图画书中,其他的礼物都没有打开。斯佳丽丢下她,跑下车道去科拉姆的家,手里拿着要送给他的开司米围巾和所有都柏林的印象,准备与他分享。
“哦!对不起!”她发现他有客人。一个穿着体面,她未曾见过的陌生人。
“没关系,没关系,”科拉姆说“过来见见约翰德沃伊,他刚从美国来。”
约翰德沃伊的态度谦和有礼,不过可以明显看出他很不高兴谈话被打断。斯佳丽将送给科拉姆的礼物留下,表示了歉意,便匆匆告辞。
这是什么样的美国人?来到巴利哈拉这种偏远小镇,碰到同胞竟然一脸不高兴。他一定是科拉姆的芬尼亚组织的成员,没错!他大概是为了科拉姆要退出他们疯狂的革命组织而不悦。
事实正好相反。约翰德沃伊倾向于支持帕内尔,他是美国最有影响力的芬尼亚组织的成员,如果他不支持革命运动,这对组织本身将是一个近乎致命的打击。科拉姆强烈反对地方自治政策,为此跟约翰德沃伊争辩了大半天。
“那个人要的是权力,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他指的是帕内尔。
“那你呢,科拉姆,”德沃伊反唇相讥。“在我听来你是容不得一个能力更强的人顶替你的工作,干得比你更好。”
“他会在伦敦发表演说,”科拉姆马上反驳。“直说到世界末日,他会争取到所有报纸的头条新闻,而我们还是在英国人脚下挨饿的爱尔兰人。到头来爱尔兰人仍是一无所有。等人们厌倦了帕内尔的头条新闻后,就会起来反抗。可是到时候没有组织,就没有成功的希望。告诉你,德沃伊,我们等得太久了。帕内尔喋喋不休,你喋喋不休,我也喋喋不休,而爱尔兰则始终在受难。”
当德沃伊去肯尼迪客栈投宿后,科拉姆独自在他的小起居室内踱步,直到油枯灯灭。然后摸黑坐在炉火灰烬旁冷板凳上,沉思着德沃伊暴怒的原因。他是对的吗?难道他会是为了权力,不是对爱尔兰的爱?
一个人该如何才能摸清他自己灵魂深处的真相?
在圣布丽吉德节湿气很重的短暂阳光中,斯佳丽用铲子挖起第一块土。那是迎接新的一年的好兆头。她邀请巴利哈拉镇每个镇民到肯尼迪酒馆喝黑啤酒,吃肉馅饼,以示庆祝。她确信今年将是最好的一年。隔天她就要去都柏林参加为期六星期的城堡社交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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