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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第2页）

&esp;&esp;裴钧听了，恍然大悟：“那难怪他要红了眼睛。”转而回头对姜越笑起来：“要是当年我在张家的时候，也有人给我这么块儿玉，那我大概要抱着人大腿叫恩公了。”

&esp;&esp;姜越看向他弯月似的眉眼，一时觉着他不正经，可细想此言又不似玩笑，不免疑惑：“你当年与张岭，难道……”

&esp;&esp;“不错。”裴钧坦然地点头，悠悠道，“若是我十九岁没跑出张府，那今日的张三，就会是当年的我。”

&esp;&esp;姜越哑然片刻，低声叹道：“张府究竟是何种所在……”

&esp;&esp;“张府？”裴钧沧然笑了笑，一时想着回答姜越此问，不禁回忆起些许往事，突然地问了句：“姜越，其实张三会笑的——就是真正开怀的那种笑，你见过没有？”

&esp;&esp;姜越微微抬起眉梢，摇了摇头。

&esp;&esp;“想你也没见过。”裴钧脸上似有些得色，唇角勾起个笑来，“我十年前倒见过一次……但也就那一次。那时张三是十三岁多吧，我也还小，没十八，刚从曹鸾那儿得来份儿西洋春宫，特新鲜，便成日带在身边儿看。那春宫画得是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儿，不止有形态，还有故事呢，讲的是——”

&esp;&esp;“行了。”姜越及时打断他污言秽语，“这和张三有什么关系？”

&esp;&esp;裴钧本就是拿话逗他的，被他打断也实属意料中，便不急不恼地继续说：“自然有关系。”

&esp;&esp;“那时候他大哥张和刚从外边儿讲学回来，成日和他老爹一齐指教我‘唯法是尊’，张三便也跟在旁边儿听教。可张三姓张，他能忍下来，我可忍不了，后来想捣蛋，就把那春宫塞在他大哥讲学的书里，翌日一早他爹再来指教学问的时候，随手捡着那玩意儿一翻开——嚯，当场脸都绿了，还当是张和孤身在外、独木难支，这才拿了春宫自渎解闷儿，还把那污秽玩意儿带来家里。于是乎，张岭逮着张和就是一顿臭骂，骂得张和那神仙似的人物也红头赤脸地叫‘冤枉’，头发都抓乱了，那场面真真是太好笑了。”他说到这儿，颇解气地一拍手，“当时我拉了张三，我俩就猫在窗外躲着听，我是在拍腿大笑不假，可我还真没想到——张三居然也乐了，竟小小地笑了一声。”

&esp;&esp;姜越听完这往事，幽然一叹：“大约是因他从没见过他大哥狼狈，这还是其罪三十八·不洽

&esp;&esp;官家酒宴常分内外两庭，外庭在正堂之前的院落摆设，用以款待公事往来之人，内庭宴饮多设在正堂后的花园里，用以招待家亲。如此分隔内外，便是个公私分明的意思，而张家内庭的席，又更是从来都摆到后院去的。

&esp;&esp;大概是与后院亲朋话告一段，张岭就出来瞧瞧外庭宾客，然这庭中吃喜宴的外宾又无一不是因仰慕他张岭而来，是故他的出现，又让庭中人都一一停箸，就连正由张三逢迎的一桌，也起了身来向这家主抱拳行礼。

&esp;&esp;裴钧坐在姜越身边，此时若起身，就全了和张岭的师徒情面，不起身，也算作同级官员无需多礼，正犹豫着起与不起间，却见身边姜越已经站起来，于是也没得选了，只好慢悠悠地跟着上司起了身。

&esp;&esp;不远外张岭正要下廊，其身后月门方向却忽而走出个青年与他低语。这青年是张岭的庶子张微，向来打理着张家门下各处书院，这时状似来寻张岭报备事务。

&esp;&esp;张岭沉眉听完，虽浅浅点了头，却又仍旧拍了拍嫡子张和扶他的手背，似乎示意张和再过去看看。

&esp;&esp;张和闻意，便即刻退身往后院行去，而张微因此无言地看向张岭一眼，最终也还是不语，只沉默反身，快步随张和去了。

&esp;&esp;张岭一生至今，有妻三任，妾两人。一妾潘氏生下二子张微，已于数年前过世。第一任妻子林氏，早在四十年前就因爱嚼舌根又纵仆伤人，被张岭休离出府，留下的两个女儿已分别嫁人，而第二任妻子刘氏，更是进门不到一个月就被休了出去，只因在饭桌上为内院用度之事顶撞过张岭的母亲。一年后，张家从博陵名门闺秀中悉心为张岭觅得王氏为妻，而王氏温情静性，沉默寡言，进了张家也终叫合适，后几年又顺利生下了嫡长子张和，嫡幺子张三，便慢慢坐稳了主母的位子，接着再日益闭口不言起来，家中就更是无从风浪了——

&esp;&esp;那平静，一如他张家人世代冰封的张张冷脸。

&esp;&esp;裴钧与那方廊下的张岭遥遥对视着，只觉多年来张岭眼中除却冷厉和严酷，还真是从未有过别种神采，而若是不察那张脸上多添的风霜老痕，眼下的张岭，也真真和他十七岁时初入张府所见的张岭并无半分不同——

&esp;&esp;无非只是这空庭多了嘈嘈，夏末换作春初，彼时移到此时，他也由少至壮、匆匆死去，再经由轮回又赶赴人间罢了。

&esp;&esp;一切不过是少了雨。

&esp;&esp;他至今记得那年京中的暑气，闷人，烧心。入秋前的氤雨蒙混艳阳蒸湿他青衫，他跟在张岭巍然的背影后，快步走进了这恩国公府。

&esp;&esp;一入前厅便看见那口传说中的翘头大棺材，他不禁哗地一叹，抬手就想碰碰棺盖上的金墨题字儿，可连指头都还没放上去，此举就被张岭断然喝止了：

&esp;&esp;“此乃祖皇御笔亲书，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esp;&esp;十七岁的裴钧方知这圣人的名声是摸不得的，连忙咋舌收手，又随张岭继续往里，行至廊上，见一位神容安和的妇人正领着妾室打月门里走出来。

&esp;&esp;这妇人便是王氏，妾为潘氏。裴钧笑着叫了声“师娘”，喊了声“潘姨”，仅换得潘氏拘谨的点头，和王氏一句“有礼”，又听王氏与张岭恭敬道：“今日全德寺施粥，家里的捐物也都备好了，这正要拿去。”

&esp;&esp;张岭听了，立在廊下点头允准：“那就去罢。”

&esp;&esp;这时外边有人叫：“二爷回了。”即刻，二十来岁的张微就拿着些书卷从外头匆匆进来，一见庭中有人，便先止步问了张岭的安，看家中女眷也在，又低头叫了声母亲。

&esp;&esp;一时廊上的两个女人都抬了头，可最终应他的只是王氏：“微儿从书院回来了。来，见过老爷新收的学生。”

&esp;&esp;“学生？”张微奇了一句，“父亲不是不收学生么。”却见一旁潘氏赶紧朝他皱眉摇头，又转眼瞧见张岭脸色，便肃容收了话，只与裴钧相互一揖，各自报过名、字，就捧着书卷向内院去了。

&esp;&esp;张岭沉默目送其走入月门，由着王氏二妇行礼告别，叫了许叔来，向裴钧道：

&esp;&esp;“以后你就住翠堂耳厢，这便随许叔去收拾罢。”

&esp;&esp;于是从那一日起，裴钧就开始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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