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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如今崔谅攻入长安,地位突变,自然要考虑高门的感受。但其麾下众人,却未必能够感同身受,只怕还对世家门阀怀据恶意。若能借此,将崔谅与这些人剥离开来,便如分流江海。来日,崔谅这条急湍无论汇入哪一道,没有了这些支流,也便不足为惧了。这些人的走向,若能分散开来最好。只是做这件事情的人,必要威望够重,与各方高门有所联系,那自然也是最好。”陆昭抬了抬话,忽然问道,“对了,不知中书意欲何往?”
&esp;&esp;王峤也并非不通晓世故之人,如今太子在城中,仍未来见他,却派陆昭索要中书印玺。太子方面的态度,最终还是因自己未在宫变时表态,进而有所保留。若日后再要显重,在此乱局能够在长安发力,与各方有所交涉,倒不失为一个上佳之选。陆昭已经在尽力为自己提供一个最好的出路。
&esp;&esp;因道:“王氏与崔氏旁支,多少有些故旧,陈留、汉中方面,某总能说上话。若侍中觉得合适,我自毛遂自荐,入宫面见崔谅。”
&esp;&esp;陆昭闻之笑言:“今上遭此劫难,中书肯返回内宫,为皇帝鹰卫,共赴国难,实乃忠义之士。我必为中书在太子殿下面前言之。”
&esp;&esp;王峤忙言不敢受此赞,心中也颇为感慨。此时他人若转投内宫,只怕无异于投敌,自己之所以可以心无忧虑地返回,不过是因为有陆昭在这里做保。至于日后在崔谅处如何斡旋,他都要小心翼翼地处理与陆家的关系和利益。崔谅与崔贼,正邪在言语之间顷刻而变,他的忠奸也在对方的手中拿捏着,并掌握着最终的评判权。
&esp;&esp;其实,他何尝不知陆家在崔谅那里也曾经做过试探,但其举动有分寸,又有着更为超前的信息渠道,得此从容,也是陆昭等自己做出的努力。忠与奸的话语权,正与邪的权衡尺,只在强者手里掌握,政治斗争,永远别输。
&esp;&esp;王峤道:“既如此,还请侍中为我奉印于储君。”
&esp;&esp;“也多谢中书肯予谅解。”陆昭又道,“我还有一事想告托中书。”
&esp;&esp;“侍中请讲。”
&esp;&esp;“长公主一子一女,我已于长乐宫苑中救出。如今兵荒马乱,四周也非善地,我想舞阳侯与长公主大概也不愿让其直接前往冀州本家。”秦氏家在冀州,夏季渭水涨流,本就难以渡河。再加上崔谅祸乱还会添加不少人四处逃窜,无论是走蒲坂还是过孟津,被有心之人拿捏,局面可能会更加糜烂。
&esp;&esp;“我想请托中书,暂居中书家中。”陆昭道,“舞阳侯处,我在来之前已派了人去打了招呼,就说救的人是中书你有所安排的。其实今日之事,中书与我两家境遇颇类,我二兄也不宜再驻行台。倒不如与中书留在京中,相互守望,在舞阳侯那边,也算做得全了。日后长公主的子女是否要归京中的公主府,中书与秦家自然有商有量,我是放心的。只是二兄在京中,到底少些历练,还望中书提点着他些,若能堪用,中书驱使便是。”
&esp;&esp;先前对于王峤的去留问题,虽然陆昭也讲明了内涵的利益,但终究担着太子的一丝,多了一些逼迫的味道。如今,将解救长公主与舞阳侯子女的大恩情,落在了他王峤的囊中,也是极大的安抚。
&esp;&esp;对于陆昭来说,长公主本身就对自家崛起有所不喜。她自作主张地把她一双子女带出来,就算是为她解围,到底也有些挟为人质的嫌疑。既如此倒不如假以王峤之手来做这件事,亲善与和缓的意思,她既然已经对秦家有所表达,那么最后假以谁手来完成,反倒不重要。
&esp;&esp;解决了所有的问题,陆昭便携中书印和剩余人与元澈在北门汇合。元澈一行也收获颇丰,此时手里正颠弄着治粟内史的司农印。治粟内史何婴乃扶风望族,铁打的贺派,见元澈志得意满的样子,陆昭便知道这是他趁乱抢来的。
&esp;&esp;“昭昭,你我此日倒都收获颇丰啊。”元澈勒了马来到陆昭身前。
&esp;&esp;陆昭道:“司农印而已,殿下既录尚书事,此怀中物不过鸡肋而已。”
&esp;&esp;“并非此印。”说完朝另一边指了指。陆昭顺之望去,之间云岫等人早已车马齐备,不少人也都从诏狱内放了出来。陆昭看着元澈,对方则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一旦懂得一个人,再装作不懂,实在是很难了。
&esp;&esp;仁慈
&esp;&esp;陆归自未央宫西阙而出,入上林苑,林苑广袤却破败,经几朝战火璀璨,早已不复往日荣光。一行人在败亭颓垣之间策马而行,在接近上林苑最西侧的一座小庙时,天落了雨。
&esp;&esp;魏国尚佛,在宫内修建寺庙并供养出家人,乃是常情。只是这间小庙,庙门紧闭,还从外面上了锁,但里面却有香火的袅袅青烟。
&esp;&esp;陆归一行本想在寺庙里讨些斋饭和水,但见大门从外面锁着,又不知道庙里的人何时回来,便带了几人从后院翻墙进去。寺庙虽小,但后院里有一片不小的菜园,几人分头找菜蔬,打水,去厨房生火取米面。陆归则去了前院,他身上还带了些钱,准备找个显眼的台案供奉上,再找些笔墨写清缘由,来日再谢等言。
&esp;&esp;经纸上落了笔,字有风驰雨骤、纵横淋漓之美,收却最后一笔的时候,陆归抬起头,这才发现佛像后的帷幔下立着一个少女。似是注意到了陆归的凝视,少女慢慢从帷幔下的阴影中走出。庙堂青砖明净,一袭缁衣轻轻扬起,她步履轻盈,踏石如踏水波。庭中无树,清风徐徐灌进来,唯有案上嘶喇喇的纸张承载着两人之间的寂静。
&esp;&esp;不同于其他僧尼,她未剃度,仍是带发修行。一张小脸玲珑有致,因久居室内之故,泛着剔透的紫白色,但仔细看却发现,她阖着双目。她前行的时候,有犹豫,有仿徨,却唯独没有恐惧。
&esp;&esp;“这位将军。”她声音轻柔,如同随风吹临而至,“可是在写什么?”
&esp;&esp;陆归心中一慌,先将字条奉上,道:“我等一行人路过寺院,想借取一些果蔬斋饭。只因随身所带钱财不多,所以想禀明寺中主人,等来日再归还。”
&esp;&esp;他伸手递,她伸手取,然而两手最终却在半空中交错。陆归这才意识到,她的双眼看不见。这样一来,门外的锁也能解释的通了。一定是她的同伴有事出去,为了不让外人打扰到这位失明的小师傅,这才从外面锁上了门。
&esp;&esp;陆归将纸张托至与其手平行处,对方这才拿到,角对角小心翼翼地叠了起来,放入了袖中。“钱的话,将军就放在香炉旁边吧。”
&esp;&esp;“好。”
&esp;&esp;似是感受到陆归转身去放钱,少女也觉得再无甚可说的话,打算顺着原路,先返回到佛像处,再回到内室。可是一回身,她便有些晕头转向,正堂空旷,少有物事可以依凭来判断所对的方位。她想了想,终究也没有开口,一股脑地只往前头走。
&esp;&esp;砰的一声,几案摇摇晃晃,一支浄水瓶就这样落了地。她抿着嘴,没有作声,显然也不想像任何人求助。
&esp;&esp;陆归曾在宫中司乐见过一些身有残缺的琴师,当年母亲怜悯,允许他们在宫中习乐器,以作营生,而这些人总是比常人有着更为超绝的技艺。
&esp;&esp;天赋使然仅仅是原因之一,但在某一方面的缺失总会引起更为强烈的自尊心。拒绝怜悯,拒绝优待,必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苦工,习得比常人更为精湛的技艺,以磨平世间对他们的偏见,以及自身对自身的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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