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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娇娘坐下来,看着他。“那,你说。”她说道。周六郎将地上一把剑用脚跳起来,然后递向程娇娘。“神仙,可有仁心?”他问道。程娇娘接过婢女递来的水,看他一眼,没理会。“有话直说。”她说道。周六郎伸手抓起她的胳膊,抬脚向外大步走。“娘子!”婢女喊道,忙伸手搀扶。程娇娘手里的水洒在地上,被拉着有些踉跄,但很快她就调整好步子跟上,免得自己狼狈。“六公子,你干什么?”婢女追上想要拦住他喊道,却被周六郎一把推开,踉跄跌坐在地上。院子里丫头仆妇噤声缩头,没有一个敢阻拦说话。婢女眼泪都出来,爬起来追上去。一路上丫头仆妇都惊讶躲避,看着周六郎拉着程娇娘而去。“快去告诉夫人。”丫头仆妇乱乱喊道,看着拉扯而去的二人。周六郎一脚踢开了屋门。低矮昏暗的下人房里空无一人,除了墙边卧榻上躺着的女子。“神仙,你如是有仁心,来。拿着这把剑,就给她一个痛快!”他喝道,将程娇娘甩进来。宝剑扔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响声。卧榻上的人似乎昏睡一般无知无觉,这响声没有让她有丝毫反应。程娇娘站稳身子,并没有看四周,而是慢慢的伸手按住自己的胳膊,轻轻的活动。“娘子!”婢女哭着跟上来,狠狠的撞开门口的周六郎,扑过去捧着程娇娘的胳膊。“六郎!”秦郎君的声音也从外边传来。两个小厮搀扶着他疾步而来。“你胡闹什么!”“没错。我胡闹!”周六郎说道,“我胡闹当初带走了你的婢女,是我胡闹。我无情无义,还有她。”他走几步,伸手指着卧榻上的女子。“还有这个丫头,丢下你跟着我跑了,也是无情无义。”他说道,“没错,我们都无情无义,丢下你这个傻子不管不问,现在好了,有报应了。她上吊自尽…”上吊自尽说出来,婢女忍不住哭声一停,下意识的看过去。程娇娘神情无波,连视线都没转一下。“她活该。”周六郎接着说道,“活该受此折磨,活该去死,早就该去死。”卧榻上半芹发出呜咽的哭声,伸手掩住脸。“周六,你休要无事生非!”秦郎君喝道,迈进来,一面看程娇娘,“今日这个丫头做了错事被罚想不开自尽,这与娘子无关,娘子无须多虑。”“你就别安慰她了,她用你安慰吗?”周六郎喝道,跨上前一步,看着程娇娘,“这不就是她想看到的吗?她就等着呢,我们这些犯了错的,对不起她的,都该死,早都该死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周六,你闭嘴!”秦郎君喝道,一面也上前一步,“程娘子,他是自己气自己,半芹错了一念,六郎错了一念,为了这一念,他们已经深受折磨,不休不解,这是他们的孽报,这是他们应当的报应,六郎糊涂,娘子莫要见怪。”一面说一面忙催促婢女。“扶了你家娘子走。”他说道。婢女忙搀扶程娇娘,程娇娘却没迈步,而是转过身,看向卧榻。墙角旧烂的被褥下,捂着脸哭的小小身子颤抖不停,似乎察觉到目光,她整个人抖的更厉害了。室内一阵沉默。“娘子,娘子,”半芹猛地爬起来,就在卧榻上咚咚叩头,打破了室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娘子,是我弃你而走,是我想要跟着六公子走,是我不要你了,是我没脸见你,连跟你最后说一声也没敢去说,娘子,是半芹不要你了,是半芹不要你了,是半芹扔下你了…”娘子,半芹一直没和你说,是半芹不要你了……娘子,半芹欠你一句话,欠你一个辞别……半芹最终泣不成声,伏在地上痛哭。里外再次陷入一阵沉默。程娇娘伸出手。“水。”她说道。众人愕然,这才看到她的手中握着一个水碗。被周六郎拉住前她正要喝水,水洒了,水碗却还紧紧的被她抓在手里。不管多危难,不管多无措,娘子都不会让自己狼狈,她只是默默的忍着。在无法掌控的境遇里,唯一能掌控的便是自己,也绝不放弃掌控自己。比如那时马车被强劫,比如被踉跄拉着前行。婢女的眼泪立刻就涌出来。“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秦郎君沉面喝道,再次给了周六郎一拐杖。婢女已经胡乱的在屋子里转着找水,屋中破壶烂碗皆是空空。“拿水来。”她流泪冲外竖眉喝道。门外围观的丫头仆妇顿时回过神便有几个惶惶而去,不多时取了水来。程娇娘席地而坐,接过碗慢慢的饮水。半芹俯身哽咽,周六郎绷着脸站在一旁,秦郎君则坐下来。“程娘子,六郎他就是这样的混帐,这件事,也是太意外了,他有些急了。”他沉吟一刻说道。“意外?都是她逼的!”周六郎哼声说道。秦郎君抬手又给他一拐杖。“还怪别人!还怪别人!要走是别人逼的吗?你要带她走也是别人逼的吗?都是自作孽,何来怨别人!荒唐!”他说道。“没错,我知道,我有错,我们周家都有错。”周六郎喝道,看着程娇娘,“程娇娘,都明白的事,你能不能别这样装着?是,我对不起你,你能痛痛快快的说要如何吗?”程娇娘抬眼看向他。自从上一次雪地负荆请罪后,这大约是这女子如意低矮昏暗,混杂着劣脂香粉气等等怪味的屋子里,席地而坐少女与站直的少年四目相对。那种虽然站着但似乎被俯视的感觉再次出现。周六郎不由将身子更加绷直,死死的盯着这少女的双目不肯避让半分。而一旁婢女也不由紧张的咬住下唇。她想起来娘子曾说过,事不过三。周六郎来娘子面前惹事生非,这已经是过三了,那么,娘子,会如何?“程娘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鲁钝,听不懂也不肯听懂你的话,所以……”秦郎君说道。他的话没说完,程娇娘看向他,打断了他的话。“但是,他依旧是你的好友,是不是?”她问道。秦郎君看着她,微微愣了下,旋即笑了。“他有错,你知道,你却不会怪他,而只会帮他。”程娇娘接着说道,“你一直在帮他,不管是酒后同杯,还是此时谆谆劝慰。”同情解忧,愤而不平是事实,但又不得不说,这样做,到底能缓和二人之间的对立。秦郎君含笑点点头。“是,娘子是明白人。”他说道,轻轻叹口气,“程娘子,我是想让你给他一次机会,他是真知道错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你,对他真好。”程娇娘说道。“人生难得一友,尤其是我这样的。”秦郎君伸手扫量自身,哈哈笑道。程娇娘看着他。“我能治好你的腿。”她忽地说道。屋中人一愣,周六郎不可置信向前一步,秦郎君亦是笑一顿。“什么?你能治好他?”周六郎脱口急问道。程娇娘看向他,点点头。“但是。”她说道,“我不会给他治。”周六郎只看到点头,满心不可置信,还未来得及欢喜,就听了她接下来的话,顿时愣住。他面色顿时铁青。“为什么?”他喊道。咬牙。旋即想到什么,“就因为你那什么狗屁非必死之症不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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