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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打扰他,出神就出神吧。能这么静静地一起站一会儿对我来说,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了。我把可乐罐贴在脸上,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的海面,在一层一层黯淡下来的天光里只觉得眼前这些看熟了的景色,不知何时竟焕然一新。几只海鸟低低地掠过,翅膀划过海面,溅起一簇晶莹的水花。身旁的深海长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还有几天就是月圆之夜了……”听他的语气,仿佛月圆之夜会发生什么他期待已久的事情一般。“月圆之夜……”好奇心多多少少被他这一句话勾了起来,我忍不住问道:“是有什么节目吗?”深海转过头来笑了笑,目光中微带几分深思的味道:“到了月圆之夜,我心里的一些疑惑就会有答案了。”这话听起来比前一句更加的没头没脑。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满头问号,深海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你经常来这里?”我点了点头:“从七八岁开始吧,每年暑假我妈都会带我过来住一段时间。”我伸手指了指他身后镇子的方向:“那时候我们都是住镇子上。沙湾的旅游业什么的,完全没有开发出来,只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小鱼村。没有这条滨海公路,也没有那边的石堤……”话说到这里,我忽然注意到深海眼中浮起一抹奇异的神色,亮丽得几乎将他身后的漫天红霞都压了下去。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话头:“怎么了?”深海微微眯起眼,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很小就会游泳?”“很小就会,但是游的不好。刚学会游泳的时候,有一次自己游的远了,结果小腿抽筋差点溺死。从那之后就不太敢去水深的地方了。”我的视线顺着镇子的方向一路扫了过来,这一带的海岸变化太大,我已经记不清小时候溺水的准确方位了。应该离这里不太远吧。“溺水?”深海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神色怪异地反问我:“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深海的一句话瞬间便勾起岁月深处那一段我早已忘记了的记忆。一片湛蓝的海面突然间在我的眼前铺展开来,波平如镜。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困扰我多年的那个梦境之中。自那一次溺水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反复地做着同样的噩梦。为了这个,我妈还特意去请教过心理医生。但是那段时间的记忆太混乱,至于最终我是如何摆脱噩梦的困扰,我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我只记得噩梦的开始必然是一片湛蓝的海水,无边无际。我套着一只救生圈惬意地浮荡在海面上。阳光炽烈,连海水亦是暖的。沙滩白得耀眼,不知不觉,便飘得远了。救生圈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突然干瘪了下去。毫无预料的我身体向下一沉,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事后大人们说起的小腿抽筋就是发生在这个时候吧。但当时的我却已经全然没有了印象,只记得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前一秒还是正午泛白的天空,阳光如箭刺得人睁不开眼,下一秒便是蓝幽幽的水下世界……我猛地闭上了眼睛。大概是我的脸色吓到他,深海的声音里透出隐隐的担忧:“你没事吧?真是……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没事,”我强迫自己做了两个深呼吸:“我只是……不记得了。”陌生人我知道这不是噩梦的全部。我所记的这一幕地覆天翻不过是正戏上映之前插播的片花罢了。那之后发生的事才是真正令我惧怕的。但是我不记得了。只是害怕,却不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连想要探根寻底的愿望也被潜意识里的恐惧有意无意地屏蔽了。我总觉得对于这个问题我妈比我知道的要多。但是拐弯抹角地在我妈那里碰了几次钉子之后,也就慢慢地放弃了那种执念。想来必定是年幼的我,完全无法承受生死之间的那一场徘徊吧。“对不起,”深海走近两步,满脸都是歉疚的神色:“我只是随口问问……”“没关系,”我摇摇头表示不在意。我知道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但是真正把这种经历当作不可触碰的伤疤来看待的,还是少数吧。我一个同学就曾经笑着跟我们说:“老子有一次跟同学去河边游泳,结果小腿被水草缠住,等人把我救上去的时候老子都翻白眼了……”完全就是调侃的语气。我想这件事之所以在我这里表现得如此严重,唯一的原因是我那时年纪还太小。不想再回忆这件事,也不想再听他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总是代表着某种距离,每听一次都像是冥冥中一种不怀好意的提醒。深海不再说道歉的话,转身望着海天交界处的一线残存的亮色,微微叹了口气。从他的侧面偷眼去看,他的嘴角紧紧抿着,两道刀锋似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其实深海一直都是有心事的样子。不过,就算他真有心事,以我和他之间的这点交情也不可能开口去追问。我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既然不能直接问,只能拐弯抹角地打打擦边球了:“你心烦的时候都做什么?”深海疑惑地回头望着我,像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这话说的不够明白么?“就好比我吧,”我指了指身后的公路:“我心里不痛快地时候就出来遛遛车。”深海的眼睛一亮:“那车真是你的?”“……”兜了一个大圈子,话题居然又绕了回来?!这小子居然是真的不相信我?!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往公路上走:“我证明给你看看。不过害怕的话你要早点说。大男人的,要是哭起来可就难看了……”深海低声笑了。我忿忿地哼了一声,从后备箱里翻出备用头盔扔给了他:“上来!”我开始发动车子,一边嘱咐他:“抓好。掉下去我可不负责!”深海的手臂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腰。这样热的天,他的手掌覆上来的地方却传来一片莫名的凉意。似乎他的体温要比旁人低了许多。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心脏砰通砰通地撞击着胸膛。如此的用力,仿佛一张口就会顺着我的咽喉跳出去一样。我深吸了口气,竭力将注意力从肌肤相碰的微妙触感中转移到其他的事情上。我的魔神宛如一头刚刚睡醒的猛兽,正精神抖擞地活动手脚,预备着迎接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身后的这个人是深海。他有一双令人迷惑的眼睛,深邃如海。我在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被他吸引,却始终不知道这样的吸引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是这一刻,当他微凉的手触碰到我,我却突然间觉得有了这一刻的接近,明天怎样都无所谓了。生命那么长,有的人注定了只能与我们擦肩而过。这样的一个夏天,这样的一场懵懂的邂逅,也许只是多年之后的一页惆怅的日记。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在这个人的记忆里留下一点什么。天边的最后一抹亮色也被黑暗吞噬了。风起浪涌,耳畔的潮声都不自觉地多出了几分冷幽幽的味道。我开始加速。魔神已经完全苏醒,一路咆哮着撕开暗夜。风声如潮。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一团团柔和的光线被速度拉伸开来,变成了一条时明时暗的橘色线条,飞快地从我们的眼前掠过。街道两旁的房屋和海滩都已经融成了一块暗色的布景,只有空无一人的街道泛着落寞的光,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耳畔是海潮的呼啸应和着六眼魔神的轰鸣,像一道屏障,隔开了所有的斗转星移,潮起潮落。这一刻,我真的感觉这路没有尽头。如果,这路真的没有尽头……有些话我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我终于知道,有些话我永远都说不出口。我一直都知道。可是当我的六眼魔神最终停在了邻居的门外时,我的眼泪还是无法克制地流了下来。深海下了车,解下头盔递给我。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像头顶的星星。笑容也像。当他微笑的时候,他就像一颗星星。“很棒,”他眨了眨眼,冲着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真的很棒。”我点点头,不敢摘下头盔让他看到我湿漉漉的脸。我知道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不会让他听出来我正在哭。他静静地看着我,漫天星河在他的眼里缓缓流过。我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轻轻地摆摆手,在他转身之前向他道别。就算是在骗自己吧。我对自己说,就算是骗自己,至少日后回想起来,我还可以对自己说,那一夜,他是看着我离开的。即便只是一个人的演出,我也想要一场完美的落幕。厨房和客厅寂寂无人,车库门前却亮着灯。几个人影杵在门口,不知正在说些什么。走近了才看出其中的两个人是殷皓和他的女朋友林露露。另外一男一女从未谋面,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年龄应该和殷皓不相上下。车子减速,慢慢停在他们面前。“大半夜的,你又疯到哪里去了?”殷皓看见是我,立刻摆出一副长兄架势开始教训我:“你不知道这里连巡警都没有?啊?我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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